前言

　　在中國歷代道教文物中，法印及令牌是數量較多、類別相對複雜的道家施法器具。它們雖不是什麼鴻篇巨製、富麗堂皇的偉物，卻是時代遺留在道教歷史長河中的閃閃爍爍的文化標記，也是人們追覓、探索歷史真實的可靠基點與資料。

　　自漢代道教之出現、中經盛唐、直到近代，上至朝廷巨室的齋醮，下及民間百姓的道場，舉凡各種道教科儀或法事活動，大都可以看到法印的蹤影。一些道門中人在回憶昔日大型法事活動時，常常談到名目繁多的此類法器，尤其是法印名目眾多，數量也最大，多到需要使用籮筐來放置。但是，這些印章正史罕有記載，部份印文更以晦澀不經、構形奇譎詭異著稱於世。故過去學界或迴避而不予討論，或鄙夷而棄之於不顧，間有不意涉及者也留有遺憾。如國學巨擘羅振玉先生曾得疊篆“提舉城隍司印”，因不知其為道教施法所用，也沒有想到《道藏》曾著錄過該印，故將其定為金代官印，收入《隋唐以來官印集存》一書。實際金代從來沒有設置過此種司衙，也沒有製造過此類官印。再如著名印學家羅福頤先生著《古璽印概論》，錄有“道經師寶”印一方。此為道教授籙、未授籙道士經常使用的三寶名印，代表著道教最高神尊“三清”，即玉清元始天尊為無上道寶尊、上清靈寶天尊為太上經寶尊、太清道德天尊為玄上師寶尊，三者合稱“無上至真道經師寶三境高尊”，先生將“經”字釋為“統”、“師”字釋為“法”，全名釋作“道統法寶”，原印之意盡佚。至於收藏單位所存的那些印文奇形怪狀、似字類圖、文意不明的古代法印實物，人們更是茫然不知所解，常以四字印、六字印、宗教文字印等等一類含混不清的字眼名之，有的博物館甚至準備做為廢物淘汰處理。出現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是缺乏道教法印的基本知識，無人對它們進行專門的系統性的研究。一些僅存品，也由於某種主客觀因素，很少有機會能在公開場合或重要展覽中露面，現代學人非常缺乏瞭解，故爾其物又籠罩上一層極為神秘叵測的色彩。

　　余自大學讀書開始，即對我國傳統道教文化頗感興趣，後又在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博物館從事古代史教學和道教文物的研究工作。期間曾有機會接觸一些道教法印實物，或玉或銅，也有少量木製品，僅就國內省、地兩級博物館所藏，數量不少於兩百方，有的文物商店、縣級博物館文管所、道觀及私人的收藏，也曾有少量過目，估計其總數將超過三百方。因興趣之所在和研究校比之需，期間亦曾斷斷續續翻閱過一遍《正統道藏》、《萬曆續道藏》及有關道書，經書沒記住什麼，倒查出一些可與實物互相校比的有關道教法印的文字、圖像的資料，尤其是法印印式，故草綴《道藏印牌圖式集成》，以備自用。十年前，我曾就有關實物和文獻資料的個別問題，寫出一篇題目為《中國古代道教法印研究》的文章，幾年後發表於《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一九九三年二期，探討了道教法印的某些具體情況，雖萬餘言名為研究，但根本不是系統的探討，涉及的資料也少。近十年來，承多方厚愛，在過去的基礎上又陸續搜集到一些法印的資料，先後所觀公私單位收藏的實物已逾千方。二十年來手摩目濡，對這種道教法物逐漸形成一個粗略的較比系統的認識。

　　筆者認為中國古代道教法印是道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份，是十分罕見的幾與道教歷史相始終的文化遺物之一。從實物和文獻兩個角度來說，大體經過三大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東漢，該階段的法印皆為銅製，型體亦較小，印文系可識篆書，並首次將黃神、天帝等傳統神名入印，奠定了早期道教發展的法物基礎。第二階段是魏晉南北朝，該階段的道教法印在承襲漢代法印銅製、體小、篆書的基礎上，又出現一些新特點，如印文布滿印體各面的六面印，印文始見於同時代道書記載，如黃首朱官玉女蘭房教導之印等。第三階段是隋唐至明清，該階段法印型體變大，數倍於前，印材於銅之外，又增加木、玉、石、瓷等製品，印文亦在篆書之外增加符篆式、道符式、符圖式等新品種，並直接影響到佛教，內容中也大量出現道教文獻記載的神司府院之名。這三大發展階段說明了道教的神系信仰絕非一蹴而就，它是在原有的文化基礎上，經歷一個從模糊到清晰的過程，才逐漸建立起具有道教文化個性特徵的思想信仰體系。尤其值得提出的是，隋代出現的道教木質法印，創造出以木雕印、重複印製副本的辦法，與我國古代雕版印刷的工藝相同，皆是用木料雕刻出圖案或文字，然後再在紙張等物品上重複印製。因此《隋書》所記道教木質法印的施用，從某種實質意義上來說，即意味著早期雕版印刷術的誕生，其物雖微，卻是道教默默促進我國古代文化發展的重要表現之一。

　　前段時間，承中國道教協會副會長、全國政協常務委員、中華道藏主編張繼禹道長熱心推薦，蒙中華道藏編輯委員、臺灣中國道教清微道法科儀研究會秘書長、正一天師清微派洪百堅道長惠顧，余又看到其珍藏使用的道教木質法印和令牌百餘方。法印可分為八稜形、六面形、六面式、牌式、圓形等多種；令牌則有五雷號令類、火龍蟠劍類、文字符號類、兩面神像類幾種形式，牌內亦藏有秘物。這批法物多係明清製品，紋飾精巧、造型少有，僅就其如此集中於一手來說，在國內外公私藏家中也屬罕見，為道教法器的研究增添了一批新的資料。當前，國內外的學術界對道家文物的研究正日益深入，拓展、索求新的相關資料的要求也更加強烈，道教法器是一項非常值得重視的原始實物資料。筆者是專門從事道教文物考古研究的，有責任將相關資料介紹出來或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現特將洪百堅道長藏品和筆者搜集到的部分資料，綴連成篇，以探索道教法印之迷蹤，間對相關的問題談談自己的意見，最後部份介紹洪道長所藏的道教令牌。敬希諸位道長、專家、學者和有興趣之同仁，繩愆糾謬，匡余不逮。

　　　　　　　　　　　　　　　　　　　　　　　　　　　　　　筆者王育成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