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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科學思想篇

第十一章  道教科學思想與科學活動的認識論基礎

第二節 對於“無所待”的“真知”的追求

二 “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有真人而後有真知”。這是道家對致知前提的基本判斷。道家認為,作為認識活動的主體,人的自身素質,對於認識過程和認識結果有著關鍵意義。

  老子認為,有認識能力的聖人,能夠不接觸認識對象而獲得知識,這顯然是為強調間接知識和邏輯推理與判斷在認識活動中的重要性而言的。老子《道德經》四十七章說:“不出戶,知天卜;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又在《道德經》五十二章提出了更為神妙的認識方法論:“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襲常。”這種認知能力的人,就是他所說的“聖人”,在莊子那裡,就是“真人”。

  道家從未把修身活動與致知過程相分離。在這裡,認知主體的素質極為重要。應當說,《莊子》所謂“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1論述的就是關於人的素質在認識世界,獲得真知過程中的關鍵作用。

  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何謂真人?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

        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懮,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       者,其天機淺。

  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      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崔乎其不得已乎,     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      為時,以德為循。。。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     也,是之謂真人。#2

   不難看出,在道家學說中,有一種易於導致信仰化的大知識論:一個人若能修身而得“道”,就意味著他把自身素質調諧到與“道”相適的狀態,就可望超凡人聖,成為“真人”,從而獲得最高的“知”,而與天地萬物為一。莊子舉述黃帝、西王母、彭祖、傅說等人得道成仙之後的情形,以及得道者所具有的非凡的全知全能與絕對自由,生動地展示了這個思想。#3

  從莊子那裡可以看到,“真人”就是得了“道”迠種最高最大之“知”的人。道家的修身致知、修身養德和得道成仙思想,對道教思想體系具有重大的構成性的影響。道教宗教價觀的核心,是它的修道成仙思想。其與上述道家強調主體自修養之於“得”、“德”的重要關係,和它對其修道養身之理想模式的“聖人”、“真人”、“至人”、“神人“的嚮往,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因為,道教修道的問題,也就是如何才能使人類掙脫自然力的制約,獲得充分的自由,即關於如何修身才能得以仙化而不死的問題,這是它的實質所在。

  事實上,人類理性在備受百家賢哲的禮贊之後,即已受到戰國晚期哲學家的指摘;莊子就指出了人類理性認識的局限性,切言: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4

   又進一步指出,世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5況且,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如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真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6

  嚙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認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7

  如此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8

  “儘管《莊子》並未試圖清晰明白地闡述關於‘真知’或‘無條件的自由’(逍遙游)的概念,但也確實苦心探究什麼是常規意義上的知識,對現行的錯誤理解保持懷疑的自由,並提出了可供考慮選擇的建議。“#9但莊子的懷疑論和上述的大知識論,確實使道家易於形成通過信仰化解決”真知“問題的傾向。

      的確,宇宙間自然事物的存在與變化,都是有條件的;人世間的一切,正如莊子所言,乃是“有所待”的。理性認識的相對局限性,是不可避免也不可迴避的問題。其於神仙世界則不然,神仙是超越了自然命運和社會命運,取得了存在之自由,把握了永恆的超人,解脫了現實世界的痛苦。神仙的自由乃是現實人類所無法企及的“大知”,是“知”之最高境界; 訴諸神仙觀念,以“終其天年不中道夭”為“知之盛”,在本質上就是對於人類所經常遭遇的理性認識諸問題的乾脆俐落的解決。正因為如此,古代神仙所擁有的長生、不死、極樂的至高境界,為道教所汲取和發展。在道教看來,這種超越了“有所待”的境界,將可解決道家人生無數痛苦的超越,意味著生命對於自然命運和社會命運的超越,意味著人類對自然和宇宙的整體把握,也就是擁有了最大最完滿的“真知”。因為神仙就等於修身得道、掌握了自然運化之機即最大的“知”、進而同自然力鬥爭成功的典範。可見“知”與“仙”,本來就存在著內在的相通關係,只是經過秦漢社會危機的推動,滑向了信仰主義的思維邏輯。

  修身致知認識論也是後來道教的內丹學說能夠逐漸形和不斷發展,最終超越外丹學而佔據主導地位的哲學根源。

 

 

#1《莊子。天運》。

#2~#4《莊子。大宗師》。

#5《莊子。則陽》。

#6《莊子。逍遙游》。

#7《莊子。齊物論》。

#8《莊子。外物》

#9 Roger T. Ames, The Art of Rulership: A Study in Ancient Chinese Political Thought.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3, p.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