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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科學思想篇

第十章  道教科學思想的起源

第二節  先秦道家在科學思想領域的探索

 

  探索自然界的統一性和必然性

 

  道家描了一幅自然界運動變化的圖景,順理成章的是,他們又進一步深入地思索與探討一些帶有根本性的哲學和科學問題。《莊子。天運》開頭的一段話就很典型地表達了道家對自然界及其運動的根源、動力問題的認識: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居無事而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動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在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

  《天運》的發問出現得很晚,但實際上,老子已經在其道論中深刻地觸及到了這些問題,後來《莊子》等書又展開過討論。所以道家既提出問題,也有自己的回答。他們對自然界的統一性和必然性的理解,都是集中圍繞著關於道的學說而展開的。

 

(一)道的多重含義

  道家以論道名家,這是他們全部學說的核心,也是其科學思想的核心。

  “道”作為道家思想的核心範疇,本身包含著多重含義。自《道德經》論道之後,先秦的道及其後世的繼承者中對老子思想的接受和發也各有側重,甚至理解不同。近代以來,研究老子學說的又有不少引進了西方哲學的範疇和方法,遂使對道的詮釋聚訟紛紜。運用西方哲學包括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範疇來解釋道家的道,往往碰到困難,因為西方人的思維習慣與道家則不然,不少思想是通過形象的比喻希圖使人領悟;西方哲學對事物採取分析(或者在分析基礎上綜合),但道家卻認為道是一個渾淪大全的東西。這並不是說,對於道的學說不能運用當代哲學作為武器去研究,而是說,簡單的比附,草率地下斷語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在這方面還有大量的研究要做,這裡只從與科學思想有關的角度作初步的探索。

  道的第一方面的含義,是作為世界的本原提出來的。老子常說,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似萬物之宗”,“象帝之先”等等,都是就其最原始的性質而言的,而整個世界都是由道所派生。

  作為世界本原的道,它與一切已知的有質之物的性質不同,道是無名、無形、無象的。這一點,最使人們難以把握。《道德經》曾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1明確地將道與無等同起來,道生一,也就是無生有。但老子所說的“無”並非是某種精神實體。老子只是要強調道與通常所見所知的一切事物不同,它沒有名稱,“強名之為道”,《道源》稱之為“大迴無名”。這種無名的道,感覺無法把握,如果一定要問個究竟,那是很難的,《道德經》十四章說: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昃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總而言之,《道德經》強調,化生有形有象而先天先地存在的道,不能以通常的經驗去理解,因此與平時所接觸到的事物相比,它是沒有具體規定的虛無,但它又確實存在。《道德經》二十一章說: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竊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老子以後的道家,對道的本原性和無形無象的特點,都視之為當然。《莊子。大宗師》說:“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道是自本自根,亙古永存的,它生天生地,又無形無象,所以在道家著作中對道往往稱之為“虛”、“太虛”,說它“虛無形,其裻(督)冥冥”,*2這是難以把握的。

  長期以來,道家將無形無名的道視作比天地更早更原始的存在,這引起過不少批評。但是,現代宇宙學中的某些派別卻在科學研究的基礎上同樣得出“宇宙起源於無”的結論。比如英國的霍金等人就持有這樣的觀點。他們講的“無”是就能量而言。以現代宇宙學反觀道家的學說,可以明顯地看到,道家的天才猜是令人驚異的。

  在道與物的關係上,道賦予物以生命,而這種生命的活力,亦即物之所以能成省已的本性,稱之為德。《道德經》五十一章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意思是道生成萬物,德規範萬物本性,萬物呈現出各種形態,勢成就萬物功用。這種德,道家也稱之為“素”、“樸”、“一”,是萬物所固有的自然之性。就人而言,這種德又稱為“玄德”。按《道德經》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也,謂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蹶。”得一,也就是有“德”。顯然,這種“德”被看作一切事物固有性質的源泉。

  這是渾然沒有內在區別的東西,猶如莊子說的“道未始有封”。但物各有所德,也就各遂其性。自然界是無限多樣的,道賦予自然界無限的多樣性,但本身卻仍然不受任何形質狀的限制。

  《道法。道原》說,道“天弗能復(覆),地弗能載。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內,又包其外,在陰不腐,在陽不焦。一度不變,能適規(蚑)僥(蟯)”*3因此,自然界在道中獲得共通的本性,又在道的作用下形成千差萬別的形態。它是統一的,又是豐富多彩的。

  道不斷地生成萬物,萬物又歸原於道,但道是永遠不竭的,即所謂“道沖而不用之或不盈”,“用之不勤(盡)”。《道原》說得很具體:“天地陰陽,〔四〕時日月,星辰雲氣,規(蚑)行僥(蟯)重〔動〕,戴根之徒,皆取生,道弗為益少,皆反焉,道弗為益多。”*4前面說道“一度不變”是就性質而言,這裡是就數量而言。道在數量上是不可度的,自然沒有增減可言。

  如果說老子本人對道的解釋還不很具體,也不很明確,因而給後人留下了猜測和發揮的餘地,那麼他的一部份後學則較為明確地將道解釋成混沌未分的氣。前面談宇宙涳化時曾引及《道原》。《道原》將道視作天地未闢、萬物未形前虛無洞達的狀態。但其時卻有“神”、“精”在往來反覆地運動著。神、精都是氣的別名,道又是彌漫於虛空中的“氣”。所以,《道原》說:“一者其號也,虛其舍也”。*5從這點出發,道家中有些提出,“通天下一氣耳”*6

  將道和氣(神、精)相互詮釋,在中國科學思想史上產生了重大影響,後世涉及自然科學或自然哲學的領域。幾乎沒有不用“道”、“氣”一類的概念的。因為道家的這些範疇,相當天才地表達了自然界的本原和共通的本性,表達了自然界的統一性。

  道的另一個基本含義,相當於今人所說的規律。道家在規律的意義上討論道時,往往將它稱為“天道”而與人道相對舉。道的本義是人行的道路,引申為必然的趨勢,猶如今天所說的法則,老子說的“大道甚夷,而民好徑”,可見其本義。在這個意義上,道是永恆地搏動著的,並且推動著萬物的運動變化,所以它本身是“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盡)的。

  作為規律的道,也是無形無象並在冥冥中內在著作用的。所以《稱》說:“道無始而有應,其未來也,無之;其已來,如之。”*7它可以因種時機而顯示其作用(有應)。應跡未顯,它是“無”,作用已經發生,它也就在已經發生的事件之中(如之),並不表現為有意的作為,這點即是所謂“自然”、“無為”。

  道家所理解的規律的內涵,在《道德經》十六章中提到了經典性的表述。老子認為,萬物都處於歸根復命的必然運動之中:“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日復命。復命日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如此說來,從道生德畜的一面說,萬物的動都始於道;從歸於其根的一面說,則又回到它們的本原-道。對這一點的認識,老子稱為“觀復”。復,即是回到出發點。《道德經》二十五章又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反,即返,“反者道之動”,道的運動是一種返回出發點的“周行”,即不已的循環。萬物處於歸根的運動之中,體現著它的必然性,此即所謂復“命”。命,是一種內在的定勢,一種不可抗拒的必然性。

  道家將萬物運動的規律看成終而復始、循環不已。可能與他們主要從觀察天象中領悟大道有關。《經法。四度》說,“周遷動作,天為之稽”。*8同書《論約》又說:始於文而卒於武,天地之道也。四時有度,天地之李(理)也,日月星晨(辰)有數,天地之紀也,三時成功,一時刑殺,天地之道也。四時時而定,不爽不代(忒),常有法式,□□□□。一立一廢,一生一殺,四時代正,冬(終)而復始。〔人〕事之理也。“*9因為道的概念取則天象,通常在人的眼中,日月星辰的運行有一定的秩序,四季的變化有一定的常規,並且都表現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終而復始的運動。至於天象的發展,其時間尺度大大超過人們經驗的範圍。從它獲得的有關規律的觀念,不能不是循環的。道家在取則天象中獲得對自然界規律的認識,包含著對規律客觀性的肯定,所以他們常用天道、天之道、天運等概念以與人之道相區別,但也包含著古人在常識和經驗方面的局限,故只能將自然界的規律看成”周而復始“的循環。即使像《莊子。至樂》中所提到的關於生物進化鏈的天才推測,也避免不了陷於”出於機,入於機“的循環反覆之中。

  老子肯定“反者道之動”,但對這種“反”歸的機制沒有深入討論,只是在論及禍福倚伏時提到“極”的概念。極似乎是指事物運動到了頭而迅速向反面轉化的關節點。不過,他認為這一“極”點是不易捉摸的,“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妖”。到了莊子,從他的相對主義出發,只承認“彼是相因”的迅速變遷,不再考慮其有“極”的問題。但在黃老學一系中,卻十分重視這一“極”點。因為他們是希望取法天道並運用於政治、軍事的策略之中的,即要“參之於天地之恆道,乃定禍福死生存亡興壞之所在”,*10他們認為“極而反,盛而衰,天地之道也,人之李(理)也”,*11所以他們要求抓住這點“天極”。《稱》中載有這樣的格言,“日為明,月為晦。昏為休,明而起,毌先天極,(究)數而止”。*12看來,他們從日月明晦的相替代中,看到轉化存在著關節點,而這個關節點是在變化程度上達到一定點的結果,所以講究其“數”。當然,這一“數”的概念,仍然是模糊的,主要是靠經驗和直覺來判斷,而並沒有形成對其進行度量測定的觀念。他們認為,一旦達到關節點,其轉化是十分迅速的,是瞬間發生的。所以,他們強調“聖人不巧,時反是守”,即等待守侯著轉化時機的到來。誠然,他們的主要興趣,是將之搬到政治鬥爭的舞台上來。

  前中老子論歸根復命時,已明確表達出尊重規律的思想。“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違背規律是要失敗的。這一思想被莊子學派及黃老學派共同繼承。不過莊子實際上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只主張消極地順應自然規律,所以荀子批評他“蔽於天而不知人” *13。而黃老之學一系則積極地去認識規律,掌握規律。

  《經法。道法》指出,萬物出於道,但“同出冥冥,或以死,或以生,或以敗,或以成”,關鍵看是否掌握“應化之道”。《十六經。姓命》討論了人在天道面前怎麼居於支配地位的問題:“明明至微,時反(返)以為幾(機)。天道環(還)於人,反(返)為之客,爭(靜)作得時,天地與之。爭不衰,時靜不靜,國家不定。可作不作,天稽環周,人反為之〔客〕。靜作得時,天地與之,靜作失時,天地奪之。”這就是說,時機把握得好,該採取措施時及時動作,接近轉化關節點時則適可而止,如是人才能成為自然的主人,天則為客,天居於被支配的地位;反之,則天為主,人為客,“天地奪之”而歸於失敗。

  在他們看來,合理的行為措施必須是合乎規律的。《經法。論》指出:“物各〔合於道者〕,胃(謂)之理。理之所在,胃(謂)之〔順〕。物有不合於道者,胃(謂)之失理。失理之所在,胃(謂)之逆。逆順各自命也;則存亡興壞可知。”*14所以,他們要求“守天地之極”,行事合乎天道,做到“天當”,否則,“過極失〔當〕,天將降央(殃”)“。*15

  道無論作為本原的意義看還是規律的含義看,都與物相即不離。所謂“大道氾兮,其可左右”,“物物者與物無際”,“天道不遠,人與處,出與反”等,都表達了這一思想。而《莊子。知北游》所謂的“道在屎溺”之喻,論道之無不在尤其徹底。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

  莊子曰:“無所不在。”

  東郭子曰:“期而後可。” 

  莊子曰:“在螻蟻。”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別人都認為道高妙得了不得,道家卻偏偏借用最卑微、最骯髒的東西為喻。這種“每下愈況”的論說方法未免驚世駭俗,但所揭示的道理卻是十分平常的:道無所不在。不管是最卑微的還是最崇高的,都內含著道,受道支配。

  道是無所不在的,但無所不在的道,並不是在各物之中另有一物,道與物沒有分界,即“物物者與物無際”。它支配著事物,使之產生盈虛聚散的不同形態和運動,但“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16。就是說,道是造成事物性質和不同運動狀態的原因、動力,卻不是這種性質和運動狀態自身。

  總之,道家認為,道是蘊含於萬物之中的,是之為“德”,即其本性;道又是推動著事物發展和生滅變化的,是之為天道,即萬物運動的規律。道是物性與規律的統一。

 

(二)自然無為和柔弱

   道家從道中間尋找宇宙的統一性和必然性,在道支配下的宇宙是有秩序的,是一個受到規律制約的運動不息的世界。但支配這個世界的道,並不是有意志、有目的的精神力量,因而萬物的運動又是萬物各遂其性的運動,具有自發的特點。這些觀念主要表現在道家的“自然”、“無為”等範疇之中。

  “自然”這一範疇,首出於《道德經》。《道德經》二十五章說:“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經》五十一章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道德經》十七章又曰:“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三處所說的“自然”,角度有所不同。二十五章所說,是道本身的屬性,“道法自然”,即道純任自然,效法自然。道沒有意志,沒有造作,也沒有之外的更高的支配者。五十一章,系就道在宇宙中的地位而言。道生德畜,是萬物之原,但道、德之尊也不是由誰所指定,而是自然如此。十七章,則是效法大道施政行事所獲得的效果而言。依道行事,“太上,不知有之”,對民眾實行無為而治,百姓各遂其事,在不知不覺中,認為“我們本來是這樣的”。三處的“自然”之義,提出的角度各有不同,但在排斥有意志的力量、有目的的干涉這一點上卻是共同的。

  與“自然”相關的另一個範疇是“無為”。“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無為,就道而言,是指沒有有意的作為。《道德經》五十一章:“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德經》三十四章也說到:“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這些都可以看作“無為”的具體表現。就道、德的養育支配萬物言,並不是出於有意的作為,而是不去占有、不去居功、不去主宰,這種無為,也就是“自然”的另一種表現。正因為道對萬物是一種無為的狀態,它才能避免局限於具體的作為,而居於支配的地位,發揮生、畜、長、育、亭、毒、養、覆的作用,這些便是所謂無不為了。至於提倡‘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指的是治國行事也應遵循無為的原則,這是體道而行,是就人與客體、人與規律的關係上說的,後面再詳加討論。

  老子自然無為的思想為子及黃學一派所共同繼承。不過相比而言,莊子對自然界本身的自發運動有著更多的精彩的討論,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莊子則多消極悲觀;而黃學一派討論的重點是,在人與規律的關係上如何體現自然、無為的學說。

  莊子在《齊物論》中曾經提出自然界的運動有沒有“真宰”的問題。據說南郭子綦達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境界,在“吾喪我”的心理狀態下獲知天籟,於是:

  子游日:“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惟無作,作則萬竊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竊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欄,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竊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籟則眾竊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如此說來,所謂天籟是超越於人籟、地籟的但並不是有意志的力量。風吹眾竊,聲意有種種的不同,但都是它們“自己”、“自取”。“怒者其誰邪”,即有誰是其發動者呢?實際上並沒有一個發動者。自然界的運動是千差萬別的事物自己的運動,沒有支配者、發動者。《齊物論》又進一步從物物、物我及人體各哭官之間的關係上,來討論這一問題。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百骸、九竊、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在我物的關係上,“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一種相互依存的關係。在這一關係中,同樣沒有主宰者的地位。就人身內部各哭官各組織相互聯結而言,也是這樣。看來,道家只承認自然界內部及人與自然之間的有關聯繫,而不認為在這種聯繫之外和之上存在有意志的力量。

  這樣,他們在討論運動時,一方面承認有某種秩序,某種必然的東西在起作用,另一方面又認為萬物的運動是自發的,沒有有意志的發動者和支配者。肯定必然性和承認自發運動的統一,正是道家的一個顯著特點。可以說,萬物都在大化流行之中,而個別的運動又都是自發地各遂其性地展開的。所以,《莊子》書中談到運動時往往用“自化”、“天機”一類的概念。

  對於自然界萬物的生成是不是自發的,戰國時曾有過“莫為”和“或使”的討論。“莫為”說認為,萬物是自然地生出來的,不是由於什麼力量的作為,這一主張的代表者是季真;“或使”說認為,總有個什麼東西使萬物生出來,為接子所主張。《莊子。則陽》借太調之口說:“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測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徂。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而從根本上說,“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是一股沒有起端也沒有終止的大化之流,無窮無止,是語言不能表達的,但與物同一規律,“道不可有,有(又)不可無”。“或使”和“莫為”的討論,前者囿於實有,後者偏於虛無,都還在物的範圍內兜圈子,即“在物一曲”,所以都還不足以達大道。而“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如此說來,道家認為萬物生成是不是有誰推動的討論,尚停留在言語和有形的事物的範圍內,對道的把握是應該超越於言語之外的。因為在現象背後有許多道理是不知其所以然,雞嗚狗吠是可以聽到的,但對於其“自化”的原因,是無法解析的,對於大化流行,也只能見其現象而無法推斷其起端和終止。所以,對於有沒有“真宰”一類的問題,道家認為是根本不值得討論的。

  道存在於自然、無為的狀態,於冥冥之中不知不覺地起著作用,道家稱之為“柔弱”、“弱者道之用”。老子認為“柔弱勝剛強”是普遍的法則。他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17。又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18柔弱是道的一個重要特點。這種柔弱的極致就是“無為”:“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19

  道是柔弱的,取法於道,就應當行柔弱、守雌,後發制人。崇尚陰柔,這是道家的一個重要特點。不過,這種陰柔的哲學,他們主要用於養生和軍事,政治的策略。至於道怎樣在自然界發揮其柔弱的作用。對此,道家未曾加以詳細論述。

 

註釋

*1此據馬王堆漢墓帛書本《老子。德經》。他本“有生於無”後接“上士聞道”一章(即《道德經》四十一章),遂使文意隔斷。

*2《經法。道法》,《藏外道書》第1冊,第38頁。

*3*4*5《道原》,《藏外道書》第1冊,第67頁。

*6《莊子。知北游》。

*7《稱》,《藏外道書》第1冊,第63頁。。

*8《經法。四度》,《藏外道書》第1冊,第43頁。

*9《經法。論約》,《藏外道書》第1冊,第46~47頁。

*10《經法。論約》,《藏外道書》第1冊,第47頁。

*11《經法。四度》,《藏外道書》第1冊,第43頁。

*12《稱》,《藏外道書》,第1冊,第65頁。

*13《荀子。解蔽》。

*14《經法。論約》,《藏外道書》第1冊,第44~45頁。

*15《經法。國次》,《藏外道書》第1冊,第39頁。

*16《莊子。知北游》。

*17《道德經》七十八章。

*18《道德經》八章。

*19《道德經》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