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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漢魏兩晉的道教

 

第八章 兩漢道教的興起

 

第七節 表現為民間淫祠的原始道教活動

 

  《風俗通義》卷九《怪神》“城陽景王祠”條記錄了應劭親身經歷的東漢民間祠祀活動。從其文中不難看出,當時民間的這些宗教活動,具有較強的原始道教特徵,為官方所疑:

  謹按《漢書》:朱虛侯劉章,齊悼惠王子,高祖孫也,宿衛長安。年二十,有氣力。高后攝政,諸呂擅恣。章私忿之。嘗入侍宴飲,章為酒吏,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軍法行”酒有詔“可”。酒酣,章進歌舞,已而復曰:“請為太后耕田歌。”太后笑曰:“願汝父知田耳,若生而為王者子,安知田乎?”曰:“臣知之:深耕廣種,立曲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亡酒,拔劍追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軍法斬之。‘太后左右大驚。業許之矣,無以罪也。自是諸呂畏憚,雖大臣亦皆依之。高后崩,諸呂作亂,欲危社稷。章與周勃共誅滅之,尊立文帝。封城陽王,賜黃金千斤。立二年薨。城陽今莒縣是也。自琅琊青州六郡,及渤海都邑鄉高聚落,皆為立祠,造飾五二千石車,商人次第為之,立服帶綬,備置官屬,烹殺謳歌,紛籍連日,轉相誑曜,言有神明,其譴問禍福立應,歷載彌久莫之匡糾。唯樂安太傅陳蕃、濟南相曹操,一切禁絕,肅然政清。陳、曹之後,稍復如故。ヾ

  這些民間祠祀盛行之際,亦是原始道教興起之時。從上引文字中不難看出,這些民間祠祀活動,已具

原始道教祈禳科儀之形態,或即原始道教在當地民間之傳播形態。應劭已明顯感受到,民間盛行的城陽王祠祀活動,具有“長亂積禍”之嫌,民眾如此“轉相誑曜”,對國家政治具有潛在的危害性。出於這種考慮,當時官為營陵令的應劭採取了禁絕措施:

  由是乃移書曰:到聞此俗,舊多淫祀,糜財妨農,長亂積禍,其侈可忿,其愚可愍。...哀哉黔黎,漸染迷謬,豈樂也哉,莫之徵耳。今條凡禁,申約吏民,為陳利害,其有犯者,便收朝廷。若私遺脫,彌彌不絕,主者髻截,嘆無反已。城陽景王,懸甚尊之,...其歆禋祀,ゝ禮亦宜之。於駕乘烹殺,倡優男女雜錯,是何謂也?三邊紛拏,師老器遠獘,朝廷旰食,百姓囂然。禮興在有,年饑則損。自念聽歲再祀,備物而已,不得殺牛,遠迎他倡,賦會宗落,造設紛華。方廉察之,明為身計,而復僭失,罰與上同,明除見處,勿後中覺。ゞ

  事實上,其後不久,包括山東大部分地區在內的東部八州就發了大規模的黃巾起義(而當時應劭官為太太守,親自率軍鎮壓了進犯山東境內的黃巾軍)。這些新生的民間信仰都是其中的一部份,也是與很多官方人士信奉的黃老道既有不同又有內在聯繫的原始道教信仰。也正因為如此,東漢官方出現的打擊民間這種淫祀的舉動,卻被信奉太平道的黃巾軍抨擊為同道相殘。可見民間流行的這種新生信仰內容,都與原始道教密切相聯,難以區分。這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皇官中竟然有些太監也成為原始道教信仰者,並成了黃巾軍的內應力量,而他們自己或許並不知此道為何道。

  在東部和中原地區,除了史料記載的以張角為首的太平道以外,還有一些道派,可能包括天師道和黃老道的宗教化發展形態,與太平道存在思想聯繫或與其有些共同的崇拜對象。曹操就是這樣一個人物。雖然目前已知的史料中未明確指出曹操信仰道教,但已有的研究結果顯示,他是一個原始道教信仰者。太平道首領張角在致曹操的信中譴責其鎮壓黃巾迕背天命:“魏書曰:太祖將步騎千餘人,行視戰地,卒抵賊營,戰不利,死者數百人,引還,賊尋前進。黃巾為賊久,數乘勝,兵皆精悍。太祖舊兵少,新兵不習練,舉軍皆懼。太祖被甲嬰冑,親巡將士,明勸賞罰,眾乃復奮,承閑討擊,賊稍折退。賊乃移書太祖曰:‘昔在濟南,毀壞神壇。(事實上你所毀壞的)其道與(你所信仰的)中黃太乙々同。似若知道(或許你以為這樣會接近大道),今更迷惑(其實現在你更遠離大道)。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太祖見檄書,呵罵之,數開示降;遂設奇伏,晝夜會戰,戰輒禽獲,賊乃退走。”ぁ從中不僅可見黃巾欲承黃德之運,同時可看出,曹操也信仰與“中黃太乙”相近的早期道教神,惟其理解與其他道派可能有所不同,而至於破壞某些信仰者的神壇。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能合乎歷史邏輯與事實地理解為什麼曹操能夠成功地收編以太平道信仰為其動力的黃巾軍餘部,あ能夠廣泛招致信行早期道教方術的許多著名人士,ぃ又其子曹丕以“黃初”之號開始建立魏國,以及魯降魏北遷後問世的天師道經典《大道家令戒》的總結之論與歸順的主張:“強臣紛爭,群奸相將,百有餘年。魏氏承天驅除,歷使其然,載在河雒,懸象垂天,是吾順天奉時,以國師命武帝行”い顯然只有到此段,對於黃德之運的爭奪,方告結束,且早期道教各大教團對現實政治的干預也才宣告結束,逐漸退出政治領域。

  關於曹操做濟南相之初“毀壞神壇”之事,從其背後似可看出某些史跡。史稱:“光和中,黃巾起。(曹操)拜騎都尉,討穎川賊。遷為濟南相,國有十餘縣,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污狼藉,於是奏免其八,禁斷淫祀,奸宄逃竄,郡界肅然。”ぅ《三國志.魏志.武帝紀》注引《魏書》曰:“初,城陽景王劉章以有功於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相仿效,濟南尤盛,至六百餘祠。賈人或假二千石與服導從作倡樂,奢侈日甚,民坐貧窮,歷世長吏無敢禁絕者。太祖到,皆毀壞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絕。”從曹操於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己亥令:“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う可見當時某些宗派的早期道教活動同許多貴戚官僚所行的祠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另一種可能的情況是:早期道教某些宗派所祠祀的諸多神靈,同是就是官方和貴戚官僚們祠祀的對象。所以張角對曹操說,被你毀壞的神壇所祠祀的神靈,與你信奉的黃之神本是同一個。這也可以使人理解為什麼曹操毀壞神壇後,招致了從地方官員到皇帝近臣常侍們的忿恨。事實上,當時社會正處於一種長期而大規模的宗教思想之中,很多人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而且漢朝中後期皇帝即多有信奉黃老道,其中漢桓帝就曾“立黃老祠北濯龍宮中”。ぇ曹操在洛陽的宮中也有“濯龍祠”え。

  值得注意的是,漢桓帝曾因其對黃老道的信仰而“悉毀諸房祀”。史載:“延熹中,桓帝事黃老道,悉毀房祀,唯特詔密縣存故太傅卓茂廟,洛陽留王渙祠焉。”ぉ順帝時,欒巴也曾“悉毀壞房祀”;“欒巴字叔元,魏郡內黃人也。好道。順帝世,以宦者給事掖庭,補黃門令,...巴使徐州還,再遷豫章太守。郡土多山川鬼怪,小人常破貲產以祈禱。巴素有道術,能役鬼神,乃悉毀壞房祀,剪理奸巫,於是妖異自消。百姓始順為懼,終皆安之。”お由漢桓帝,欒巴和曹操先後大行毀壞“房祀”(或曰“柯屋”)之事,可知他們是黃老道信仰者。

 

 

註釋

ヾ《風俗通義》卷九“怪神”,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元本,第62頁。

ゝ按“裡祀”是古代的一種祭祀禮儀。先燔柴生煙,再加上牲體或玉帛於柴上焚燒,升煙以為祭祀。

ゞ《風俗通義》卷九“怪神”,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元本,第62-63頁。

々“中黃太乙”,實即漢晉時被列為官方正規崇祀對象的“太一”神在被早期道教吸收進神靈系統之中後的名稱。有研究者認為,“太乙神崇拜在西漢即已流行,黃巾軍將它與黃老崇拜結合在一起,在‘太乙’之前加‘中黃’,表示居中而行黃道,這樣中黃太乙就與傳統的太乙有了區別。”(牟宗鋻、張踐:《中國宗教通史》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279頁)

ぁ《三國志.魏志.武帝紀》注引《魏書》,中華書局點校本,第10頁。本段引文內括號中的說明性文字係引者所加。

あ牟宗鑒先生認為,“黃主土居中央,‘黃天當立’亦含有奪取中央政權而據有天下的意義。‘黃天’是一種通俗化說法,太平道所信仰的天神叫做‘中黃太乙’。”兩軍交戰中黃巾軍曾移書曹操,“又說曹操亦奉黃老,與太平道信奉的中黃太乙神相同,這是曹操為了收編黃巾軍為己用而採取的宗教策略。”均見牟宗鋻、張踐:《中國宗教通史》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279頁。

ぃ曹植《辨道論》曰:“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廬江有左慈,陽城有郩儉。始能行氣導引,茲曉房中之術,儉善辟谷,悉號三百歲。”《三國志》卷二十九《魏書.方技傳第二十九》引。

い《正一法文天師教誡科經》。

ぅ《三國志.魏志.武帝紀》,中華書局點校本,第4頁。

う《三國志.魏志.武帝紀》注引《魏武故事》,中華書局點校本,第32頁。

ぇ《東觀漢記》卷三。

え《三國志.魏書.武帝紀》:“世語曰:太祖自漢中至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祠而樹血出。”按曹操之祖父“曹騰是漢桓帝的親信宦官,必然也參與其事,信奉了‘黃老道’。曹操早年就信奉‘黃老道’該是出於家學淵源。曹操一直到死,並沒有完全擺脫這種‘道’的信仰,在他晚年所居的洛陽宮殿裡,也還有專祠黃老的‘濯龍祠’。”見楊寬:《論黃巾起義與曹操起家》,見《曹操論集》第392頁,香港.三聯書店,1979年。

ぉ《後漢書》卷七十六《循吏列傳第六十六》。又按《後漢書.桓帝紀》:“(延熹)八年春正月,遣中常侍左悺之苦縣,祠老子。...夏四月...丁巳,壞郡國諸房祀。”中華書局點校本,第313-315頁。

お《後漢書》卷五十七《杜欒劉李劉謝列傳第四十七》。中華書局點校本,第18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