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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與中醫思維特點

作者李傳快，男，五十歲。原畢業於福建中醫學院，現為福建省廈門衛生學校中醫高級講師，教務處副主任，兼任廈門中醫藥學會理事、廈門市易學研究會副秘書長。在國內外各級刊物發表中醫、易經的論文二十餘篇。曾榮獲福建省首屆青年中醫科技優秀獎，廈門市社會科學成果三等獎。擅長醫易理論研究及治療中醫內科疑難雜證。

〔內容提要〕

　　本文闡述了《周易》邏輯與中醫思維的淵源關係；歸納總結了中醫思維的幾個特徵；指出中醫要揚長識短，克服盲目狂妄與悲觀，爭取和西醫在思維層面上的深層次的溝通、理解、互補，才能逐步邁向中醫現代化。

〔本文〕

　　中醫源遠流長。那麽，中醫思維的源泉在哪裏？中醫思維的特點是什麽？中醫思維模型怎樣？探討這些問題，對把握中醫本質，發揮中醫優勢，認識中醫不足，糾正中醫科研誤區，將有積極的意義。

　　1.《周易》是中醫思維的源泉：

　　世界三大古典邏輯中，形式邏輯係西元前三百多年，由古希臘哲學家亞裏斯多德創立，在西方哲學界產生過深遠的影響，但被介紹到中國來，已經是近代的事；因明邏輯是西元六世紀，古印度陳那創立，被唐朝玄奘大師引進中國，在國內引起一片震動，但並不普及。中國古老的周易邏輯，其理論框架在春秋時期就已經十分成熟，在諸子蜂起，百家爭鳴時代，她不僅成為道家的理論核心，而且經過歷代知識份子——儒士的運用，代表中華文化的根，廣泛、深遠地影響著中華民族思維發展歷程。形式邏輯、因明邏輯均屬於外延性邏輯，在理論上遵循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概念外延十分清晰。因此，在歷史長河中，以探索世界未知為目的，強調分析、實驗、公理、規律，尤其適用於對物理領域與機械力學的描述，其要求準確，精益求精，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周易邏輯，或稱為周易思維，它以‘以形表意’的漢字作為載體，以‘觀物取象’達到‘以象盡意’，借助‘象’的想像和規定來把握整體世界，以‘取象比類’的方式界定概念的含義，所產生的概念是相對模糊的。但它能用多維的、發散的、可能的、蓋然的推理方法，以客觀現象加主觀體悟，對事物作出吉、凶、悔、吝的基本判斷。因此，周易邏輯能夠從整體上認識事物，從運動過程中把握事物，從時空關係的角度觀察事物，從事物之間的普遍聯繫，而產生概念範疇。周易思維的最大特徵是整體對待，重要方法是取象比類，基本模式是太極象數。這種全方位地、系統地、功能地、動態地、模糊地認識和描述事物，客主相參地產生概念，比起平面地、靜止地、十分清晰地界定概念的外延邏輯，可謂見仁見智。她們各自沿著自己軌道向前發展，也各自顯出優缺點。從今天的角度看，由精確重新走向模糊，正是現代科學發展的重要標誌。周易思維對現代科學的發展與進步，將提供十分有益的啟示。中西思維的結合與互補，也許使現代科學(尤其是生命科學)產生革命性的飛躍而造福全人類。

　　中醫學是運用周易邏輯最成功的典範。中華文化特有的周易思維方式決定了中醫的

本質與特徵。中醫的思維模式即周易的思維模式，醫之理即易之理。‘不知易，不足以言太醫’(張介賓《類經》)，‘內經之理論，即易經之理論’。‘易理不明，內經總不了了’(惲鐵樵《群經見智錄》)。

　　2.中醫思維特點：

　　(1)重宏觀、整體，輕微觀、局部。首先是‘天人合一’的宇宙整體觀，所謂‘人身小宇宙，宇宙大人身’的理論，把觀察的主體——人，和被觀察的客體——自然界統一在一起，所謂‘主客一元論’。‘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素問·寶命全形論》)‘人以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靈樞·歲露》)天之道即人之道。大到宇宙磁場，星球引力，月球潮汛，小到一年四季風暑燥寒，節氣交替，晝夜昏暗，陰陽消長，無不影響人的生理、病理。在預防醫學上，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與平衡，所謂‘提挈天地，把握陰陽’。‘法於陰陽，和於術數’(《素問·上古天真論》)，在治療學上運用天文醫學、氣象醫學、時間醫學。在地域方面認識到東南鹹濕熱，西北風燥寒，治療時須因地制宜。做為社會人，除居住環境的通風、採光、濕度對人的影響以外，還有人事關係、職務昇降、婚姻狀態、文化程度、貧富貴賤也影響人的生理、病理。從而創立了中醫的心理醫學、社會醫學，要求醫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近十餘年的現代醫學模式轉變，可以說是向中醫靠攏與回歸，因為中醫一開始就把人與宇宙看成一個大系統，著眼於‘環境——心理——生物——平衡’的醫學模式。

　　中醫把人體看成有機整體，以五臟為中心，通過經絡把六腑、五官、五體、四肢、百骸聯成統一體，通過五行生克制化加強內環境的完整性、內外環境的統一性。‘有諸內必形諸外’，局部影響整體，整體可反應於局部。因此形成有中醫特色的四診方法。在治療上自覺和必然地運用控制論的方法，把人體看成一個不可分割的黑箱，通過可視可知的輸入資訊(如藥物)來影響、調控不可直視的‘黑箱內部’，對輸出資訊(𠕇NF8FE𠗟狀、體徵)進行觀察、分析、判斷病情進退。現代科學越發展，越能夠接近和解釋中醫。這種從宏觀整體的角度，形成獨特的方法，得出許多精闢的結論。但在微觀方面，由於實驗條件的限制而顯得無能為力。對於局部病變(如疔、瘡、癤、疽)，外科外治法雖然也取得一定成就，但更著眼於內治，或內外合治。如目赤，著重於清肝瀉火，上千年來中醫卻製造不出最普通的眼藥水。

　　(2)重動態、功能，輕靜態、實體。周易把五彩繽紛的世界歸納為太虛生太極，太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如此無限可分，而構成萬事萬物。世界萬物的共同物質基礎是至小無內的‘氣’。由於氣的運動使世界充滿生機。因此，世界萬物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萬物各有其‘象’，將動態屬性、功能關係，行為方式相同、相近、相互感應的‘象’進行歸類，由此及彼，類推萬物。這種‘唯象’的方法運用到中醫學中來，這個‘象’已超出了具體事物之象，而是虛化了的哲學概念，成為功能、動態之象。最典型的是藏象學說中的臟腑，不是靜態、實體的解剖學概念，而是某一系統生理、病理學的概括。如‘心’具有主血脈的‘血泵之心’，又有主神志的‘神明之心’。更有甚者，當實體器官與功能屬性發生矛盾時，卻要讓位於功能屬性，如‘左肝右肺’問題，不是指肝在左，肺在右，而是指肝屬木，具有條達昇發的功能，屬陽；肺屬金，具有從革肅降的功能，屬陰。左昇右降的動態功能，是由太極象數模型所決定的。

　　(3)重直覺、定性，輕實驗、量化。中國歷代以農牧業作為主要生產方式，直覺體悟是中國傳統的認知方法。如經絡學說，是循經感傳的認知固化產物，它需要漫長的感悟積累。望聞問切的四診方法，完全靠醫生視、聽、觸覺直接感悟，收集病情資料，然後進行八綱定位、定性。診斷水平的高低，臨床用藥多寡，藥量輕重，取決於認知主體——醫生的認知、感悟能力的高低，經驗的豐富與否。如陰虛、陰虧、陰衰、陰竭沒有一個量化的診斷標準。苔微黃、苔黃、苔焦黃，也沒有一個色比界限。難怪‘醫者，意也。’衹可意會，不可言傳，心中了了，指下難明。是與非的決斷，‘真理’總是掌握在鬍子長、威望高的人手上。二千年來，基本停留在‘一個老頭三根指頭’的初級階段。書寫了大量的模糊的近似於藝術語言的個例醫案、醫話，讓人分不清是文學作品，還是經驗總結。它既能啟迪後學的思維與靈感，卻又缺乏科學的‘可重複性’。

　　(4)重圓形迴圈，輕創造求新。生命是個‘圓’，被稱為古賢智慧的結晶、中華文化對生命科學的傑出貢獻。宇宙是大圓，人體是大圓中的小圓。太極圖作為易學代表圖式，反映宇宙生命圓形運動規律，是宇宙生命最佳理論模型。任督二脈小周天迴圈是個圓，十二經大周天迴圈也是圓，五行的相生是個圓，氣血循環周而復始、如環無端也是圓。離火心居上在南，坎水腎居下在北，兌金肺居右在西，震木肝居左在東，坤土脾居中。這個象數模式圖，代表著昇降迴圈，動態圓形的五臟系統，也是圓。道家、醫家、佛家、儒家、武術家養生健體的原則和方法無不遵守‘圓’之道。道家還強調‘逆’轉，‘順則成人逆成仙，衹在其中巔倒巔’、‘九還七返’、‘返本還元’，提出人體生化的可逆性原則。如果從圓的本質看，順行與逆行，在圓上的任何一個點都是互為終始，互為因果的。如小周天上任何一個穴位，順向是逆向的終點與始點，逆向是順向的終點與始點。順向為生長壯老壽，逆向則‘複歸嬰兒’。這衹是一種形象、寬泛的表述。但通過氣功鍛煉達到延年益壽，返歸童真的例子卻不勝枚舉。中醫充滿‘圓’，大圓(宇宙)小圓(人體)橫圓(帶脈)豎圓(任督)，圓中又有圓，縱橫交錯。生命成為一種圓形運動。養生是為了使圓的內部相對平衡，外部與他圓之間相互協調。如果圓圈不圓，運氣受阻，則意味著失衡與病態。治病就是使各圓能圓其圓，經氣各行其道，恢復人的健康狀態。

　　圓形的這種循環往復的模式，使後人總想怎麽完善它、圓滿它。圓形模式缺乏激勵人的創造性與求異性。因此，幾千年來的中醫理論很難突破。

　　總之，中醫思維的源泉在周易邏輯。中醫思維特點：重巨集觀整體，輕微觀局部；重動態功能，輕靜態實體；重直覺定性，輕實驗量化；重圓形迴圈，輕求異創新。中醫的思維方法是比較、演繹、試探、反證、類比、以表知裏。中醫的思維模型有偏於表分類的陰陽模型，有偏於表時間和方位的八卦模型，有偏於表關係的五行模型，有偏於表數理的河洛卦象數理模型，綜合起來都稱‘太極象數統一模型’。中醫衹有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勇敢承認自己的不足；克服狂妄自大，也克服悲觀失望心理，和西醫在思維層面上逐步達到深層次的溝通、理解、互補，才能逐步邁向中醫現代化。

參考文獻：

①麻福昌：《易經與傳統醫學》，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9。

②李俊川，蕭漢明：《醫易會通精義》，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③傅貞亮，張登本，杜臣萊等：《黃帝內經靈樞經析義》，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

④張介賓：《類經》，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⑤鄭家鏗：《黃帝素問直解校注》，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