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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純一的內丹學說及其現代意義

作者

張欽，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哲學博士、碩士導師。

提要
　

本文對呂純一運用其時代前沿的科學範疇闡論內丹學理的思想進行了探討，對他在二十世紀初的這一開創性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同時對其思想中的不足亦作了一分為二的剖析。
　

本文

　　在二十世紀初葉，有一位內丹家對內丹丹理的闡論頗具現代色彩，他對內丹學的詮釋比其同時代的仙學大師陳攖甯的更具科學性和思辨性，幾乎可以被認為是在當時科學水平上最新的內丹學科學闡釋。因此他的思想對內丹學的研究及對丹學現代化的變革均是極有價值的。這位內丹家便是民國時期的呂純一。

　　呂純一，蘇州廣濟醫院醫師，生卒年月不詳。其留傳於世的著作，今只有《金剛經金丹直解》一部。該書第二篇序文是現代內丹史上極為重要的文獻，亦是我在這裏要闡論的主要內容。這篇論文曾以《佛經仙道與科學之研究》為題，連載於《揚善半月刊》1935年總第54、55、57期。該論文核心的思想有如下三方面的內容：

　　一、提出"元始子"的概念

　　西方傳入的自然科學在當時的水平上對自然世界的微觀結構已經認識到了電子的層次，呂純一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更深一層的基本粒子--元始子。他說：

　　"森森萬象，浩浩乾坤，推求其原始，混沌無極，太空無象之可尋者，何物也?科學可謂未成電子之元始子，古道所謂先於天地之先天氣。元始子為電子之前階級物，其熱力無可比擬，流蕩往復而生象，因自然漸冷而變態，由氣體而變流體，由流體而變固體，宇宙星球萬象，無不成於此元始子也。故未有天地，先有此子。萬物之象，雖有不同，萬物之元始子，果無不同也。"¹

　　他的這個"元始子"的概念，雖然他認為是"科學"的，但很明顯是邏輯的推論，而非如西方科學之電子是實驗的結果，二者有著根本的區別；把內丹義理的本體之"先天氣"作為科學實證之電子的前階段物，將萬象的思辯本體認作科學的實證本體，是不妥的。就現代科學的新成果，物理世界中的誇克子已被證實，但其是否還可分，是否有呂氏所說的終極的"元始子"，還有待科學的進一步探索，不可把"太空無象之可尋者"說成是"科學可謂未成電子之元始子"，根據科學的原則，也不能把未證實的結論冠以科學之名。儘管如此，他的這種意欲打破傳統的內丹理論思辯論證模式，引入科學的實證概念的嘗試仍然是值得肯定的，因為在他所生活的年代，只有在此基礎上，內丹丹理的闡發才能在科學時代的潮流中被接受；這種思想無疑是先進的，他帶給道教內丹學新的活力、一條新的發展之路，我們今天仍能從中得到啟示。內丹學確有不少科學的成分，如何將兩者結合起來，仍是我們當今的重要課題之一。

　　二、提出了這個"元始子"作為宇宙的基本粒子後，他進而將其引入到對生命及其精神現象的解釋中，他說："生物之最小而有組織個體簡單獨立生活之物，為細胞，……而細胞之成，仍不離乎元始子耳"²

"元始子乃為生命之元始物，既有知覺靈明，又能動作行為，真神妙無可比擬，精微無象可察。身體結構之精妙神奇，生活智慧之知覺思想，以及動植物狀態之奇奇怪怪，無可形容者，皆元始子為之也。"³

有了以上的這些論點作一個鋪陳，他進一步地對內丹之理作了下面一段闡釋，他說："吾人元始之力，無異於天地萬象之力，是以耳、目、口三寶，閉塞不發通，外緣悉斷，元始之力猶存也。雖有色、聲、香、味、觸、法之感，而不用眼、耳、鼻、舌、身、意之力，則元始之力還，自然之道逆，衰老之趨退，修養之初道得矣。……人於宇宙之力，承賦生理，本無足奇，古之得道仙真，飛升隱顯，淩雲駕霧，不但有降龍伏虎之能，誠且……煉虛合道，與宇宙同體，不知者論之，必以為幻想妄談，捕風捉影，或以為其命特尊，品為天授，抑豈知其法力所致，無非得元始之全力耳。故吾人苟能用法以修，依術而進，則元始之力，人人可得而有。"⁴

這裏的"元始"一詞是指自然之本源的"元始子"。

　　以上幾段引文中有不少要將丹學駕於科學之上的願望，如說"不用眼、耳、鼻、舌、身、意之力，則元始之力還，自然之道逆，衰老之趨退。"這個"元始之力"很象致虛守靜而進入虛靈狀態的產物，從心理變化的角度，我們或可認其為可能，但實際的驗證卻很困難。他的辯解是："不知者論之，必以為幻想妄談……依術而進，則原始之力，人人可得而有。"我們不難看出，他對於元始之力在內丹中的作用作了充分的肯定。在西方科學思想的衝擊下，這種做法可謂是要將科學之理納入道教內丹學理的一個大膽嘗試。內丹的體證性和科學的實證性確有某些相似的地方，呂純一對於外在世界的認識是以當時的科學為基準的；而其對內丹及丹理的認識，又可以說是要在自然與生命及精神之間建立一個以合一為宗的義理說明，認為他的"元始子""既有知覺靈明，又能動作行為，真神妙無可比擬，精微無象可察"，這與西方之科學的實證精神的思維理路是大相徑庭的。但呂純一仍努力要在東西方學術之間架起一座橋樑，並力圖將科學引入內丹的闡釋中，他說：

　　"初步之煉精化氣，已有返老還童之效，照科學原理，實是煉化吸收已成之原生精卵分泌液，起生理自然逆行之變化成電子；中步的煉氣化神者，乃煉化萬靈電子自由凝集之法，能獨立隨意運用其原始靈明之力，脫離身體物理精妙機器之構造，瞬息萬里，如電子之神妙無比也；最後之煉神還虛，煉虛還道者，乃煉化隨意運用之電子，由漸而化為無極之元始子矣。動則聚為有形電子，千變萬化，無物不能成象；靜則散歸虛無元始，原歸一物，宇宙太虛同體。"⁵

這種闡釋煉化三階段的嘗試，現在讀來仍有部分的真理，內丹修煉中的煉化，其對修煉者身心的改變是無疑的，對這種變化的解釋，內丹學說中有傳統的精、氣、神的闡述，而呂純一提出"實是煉化吸收已成之原生精卵分泌液，起生理自然逆行之變化成電子"、"煉化萬靈電子自由凝集之法"、"動則聚為有形電子"等觀點，在內丹史上則是創造性的，這種創造性雖有附會和半生不熟之感，如說"原歸一物，宇宙太虛同體"這樣的純道家語，但仍是非常革命性的了。

　　最後，呂純一對東西方文化中難以通約的內容作了一個說明。他說：

　　"科學是實驗後天物質之自然，不能檢先天無形之自然"，"宇宙之大，科學既不能究其極，元始之力，科學亦不能詳其用"。

　　顯然，他對科學的認識與現代的科學觀是不一樣的。就歷史的角度，科學的發展無疑是要受到時代局限的，但不能因為在特定歷史背景下科學的局限性而否定了科學將隨歷史的演進而不斷變革、充實和發展。我們知道，人類的認識能力既是相對的，又是絕對的，科學的知識亦是這樣。要在非實證性的信仰和科學之間架起橋樑，實非易事。的確，科學的電子之力與呂氏之"元始之力"從本質上講是無法通約的。

　　在東西方學術所共同關注的衰老問題上，呂氏提出金丹大道優於西洋之青春接種術，以說明內丹優於科學，他說：

　　"衰老之趨勢，至今尚難明瞭。近世德國醫學，極其科學智力，雖不能詳原始之變化，亦可知內分泌之關係。於是發明青春接種之術，生殖注射之方，為返老還童之法，可由是進步矣。奈接種之術，不易實行，生危險易，而得效果難，以往之成績可睹。生殖分泌液之注射，已為各國醫家公認，補養神經有功，增加抵抗生力，用之得當，確有緩卻衰老之趨勢。察其效果，完全出於臨時之被動，停止供給，前功盡棄，生理變態，依然如故。遠不如我國之金丹大道，能改造體質之自動力，生理上起逆行之變化。"⁶

　　從實際的效果和歷史的考察兩方面，中國的金丹大道的確有延緩衰老之功效，他說能使"生理上起逆行之變化"，從許多道典的記載和許多真正修行者的實際體證來看，均是真實不虛的。

　　綜上三方面所述，我們能看到呂純一要置金丹大道於科學之上的努力。他提出元始子以超越西洋科學實證性的電子，又將內丹煉化三階段按科學的術語加以闡釋，以說明內丹不悖於科學；同時利用科學的歷史性局限突出內丹"原始靈力"的超越性優勢。這些思想有其進步的一面，他和陳攖寧一樣都渴望能借丹道之力以拽住生命之索，並用以恢復民族文化的自信。他們都想借科學的實證性特點將內丹之學進行合於時代的變革。這些嘗試為我們當代學人重新反思道教內丹的發展道路和現代意義，提供了極有價值的借鑒。

　　當然，呂純一的思想最終沒有擺脫信仰主義的桎梏，同時也將科學視為西洋的發明而基於民族自尊加以貶低，使真正有價值的人類財富因民族的偏見而失之交臂，這又是很可惜的。民族的自尊與自愛是好的，科學也是好的，它們可以被完美地統一起來。呂純一的思想幫助我們從正反兩方面對內丹學與現代科學的關係進行有益的反思，前人的勇敢嘗試正是後人成長、發展的巨大動力。

1.2..3.4.5.6.《佛家氣功玄旨》，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12頁、第14頁、第18-19頁、第23-24頁、第26頁。(《佛家氣功玄旨》即是《金剛經金丹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