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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宗內丹學與雷法

 

兼及白玉蟾的雷法思想

 

作者李遠國,四川成都人。1950年生。現為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主要著作有《道教氣功養生學》、《中國道教氣功養生大全》、《道教煉養法》、《道教靈寶派沿革史》、《道德經與生態文化》、《道法自然與環境保護》(合著)、《道教與氣功——中國養生思想史》(日文版)、《中國道教的現狀》(合著、日文版),並擔任《中華道教大辭典》、《中華道藏》副主編,發表學術論文八十餘篇。

〔內容提要〕

  內丹學與雷法,是唐宋以來道教中最重要的道功法術。前者被視為‘與天地造化同途’的至秘仙道,後者被奉為‘安民濟國’、‘接物利生’的萬法至尊,皆以其玄秘至靈而並稱於世,可謂道教的兩大絕學。本文以南宗五祖白玉蟾為中心,探討南宗內丹學與雷法之關係,以求正於學界同仁、道門大德。

〔本文〕

  宋元之際,是道教內丹學最為興旺的時期。其間諸說蜂起,丹學輩出,對內丹的理論及訣法大加闡發宏揚,並形成了以南北二宗為主體的內丹派。其南宗一派,指宗承北宋張伯端內丹說,主要流傳在南方地區的一派。明宋濂說:‘宋元以來,說者滋熾,南北分為二宗,南則天台張用誠。’南宗以張伯端為祖師,張伯端傳石泰,石泰傳薛道光,道光傳陳楠,陳楠傳白玉蟾,是為南宗五祖。五祖之中,自陳楠、白玉蟾開始,不僅精通丹法,而且兼傳神霄派雷法。與其相應,隸屬符籙派的神霄派大師王文卿、譚悟真、薩守堅、鄒鐵壁、莫月鼎等皆修持丹法,以南宗之丹法為神霄雷法的基礎。於是,南宗與神霄派相互交流,內丹與雷法體用合一,成為道教文化上的一種獨特現象。這裡著力探討這種文化現象的背景、特徵及其意義。

一、白玉蟾與神霄派的關係

  從張伯端始肇南宗丹法,其間經過近二百年的發展,歷石泰、薛道光、陳楠,方至白玉蟾。在此期間,南方又有神霄、清微、東華、淨明、北帝、天心、正一等符籙道派巍然崛起,十分活躍,他們多以行持雷法為能事,自稱雷法出自天庭雷霆都司,有符有咒,用以求雨祈晴,治病除瘟,降妖誅怪,煉度亡魂等,這種源於原始巫術的法術,在民間影響很深,盛行天下,一時雄居道教萬法之首,引起世人廣泛的關注。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南宗從陳楠開始,即兼習雷法,從此設定了以內丹為體、雷法為用的修持模式。

  陳楠師事薛道光,修習南宗丹法。據《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四九載:‘得太乙刀圭金丹法訣於毗陵禪師,得景霄大雷瑯書於黎姥山神人。’這裡所說的‘毗陵禪師’,就是薛道光。所謂‘景霄大雷瑯書’,即指神霄派所傳雷法著作。對此,白玉蟾追述說:‘今都天大雷,盡出神霄玉樞之上,謂之景霄大雷。景霄雖在神霄之下,乃元始駐蹕之司,向者天真遣狼牙猛吏雷部判官辛漢臣,授之先師陳翠虛,翠虛以授於我。’《靜餘玄問》亦記白玉蟾云:‘先師得雷書於黎母山中,不言其人姓氏,恐是神人所授也。丹法卻是道光和尚所傳。先師嘗醉語云:我是雷部辛判官弟子,干道光和尚甚事。’於此可見陳楠確實得傳神霄派雷書,並下傳白玉蟾。

  今《道法會元》卷104至108所收《高上景霄三五混合都天大雷瑯書》五卷,即為陳楠當時所得。卷首列大雷主法,最後四位依次為雷霆火師汪康民、雷霆都督辛忠義、翠虛真人陳楠、紫清真人白玉蟾。卷尾載白玉蟾《翠虛陳真人得法記》,尤其重要,記述了其師訪道求仙、修習雷法的過程,這對於研究南宗與神霄派的歷史提供了一份可靠的史料。內言陳楠家世為瓊州人,幼年師事薛道光,得太乙火符之秘,丹道既成。復歸故裡,以箍桶為業,混跡民間。於嘉定戊辰(1208年),遊黎母山,遇一道人,教誨其習雷法,曰:‘獨善一身,不能功及人物,神仙不取。是故張正一戰鬼於西川,許敬之斬蛇施藥,古今所傳不可誣也。’陳楠肯之,道人遂於一石穴取《都天大雷法》付之,並自稱‘吾非凡人,即雷部都督辛忠義也。吾師汪真人親授玉清真王付度,今付與汝。’至嘉定壬申(1212年),陳楠又以該書傳予白玉蟾,白玉蟾再傳彭耜,這裡揭示南宗派大師為什麼兼修雷法的根本原因——不求獨善一身,但願功及人物。

  《道法會元》卷76所載《火師汪真君雷霆奧旨》,本係王文卿傳,朱執中注,成書於宋崇寧三年(1104年)。後亦為陳楠、白玉蟾所得,並做序以傳世。白玉蟾序曰:‘《天壇玉格》云:不行修煉,將不附身。不漱華池,形還滅壞。火師又曰:凡受五雷大法,非上品仙宮之職,不能悟此玄機。內則修煉自己還丹,故外則馘邪治病。至人所述,非可誣也。是知非學法之為難,而澄心修煉為之難,而得遇道之尤難也。余以夙幸,得奉沖科,遍參諸方,未盡其要。迂道過羅浮,訪道於祖師翠虛真人,袖中出示此篇,可將雲房急寫,明日送來,念汝一生希道之心誠,慕道之志切。余遂寫畢,歸於祖師之前,勤而玩誦。乃至汪真人以七十二句,顯述於其前;朱先生以萬言,發明於其後。凝神默想。惟二宗師,以方便心流傳後學,以慈憫心救度群品,使後學之士得而玩之,自有悟入,如雲開月皎,塵淨鑒明,包諸幻而歸真,總萬法而歸一,三元循於內,而神自朝元。依此而行,精思不怠,乘白雲而歸故里,端從此始矣。’從該書中可見神霄派之淵源、傳承、理論及法訣,亦可知丹功、雷法、符咒之體用,理法兼濟圓通,故甚得王文卿、朱執中、陳楠、白玉蟾等祖師推重,可謂神霄派的重要經典。它的存世,亦有陳楠、白玉蟾的一份功勞。

  白玉蟾出生門第很高,十二歲舉童子科。姚鹿卿《廬山集序》說他‘以妙齡赴高科,讀書種子,宿世培植。’後因‘任俠殺人,亡命之武夷,’改裝為道士。從此四處流亡漂泊,經歷千辛萬苦,西至巴蜀,東至廣閩,沿長江一帶,流浪於南方,訪道求真。嘉定五年(1212年),得陳楠親傳丹訣並雷書。《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四九曰:‘其初先生事翠虛九年,始得其道,翠虛遊方外,必與先生俱逮。翠虛解化於臨漳,先生乃獨往還於羅浮、霍童、武夷、龍虎、天台、金華、九日諸山。蓬頭跣足,一衲弊甚,而神清氣爽,與弱冠少年無異。喜飲酒,不見其醉。博洽儒書,究竟禪理,出言成章,文不加點。’‘受上清錄,行諸階法,於都天大雷最著。所用雷印,常佩時間,所至祈禳,輒有異應。時言休咎,警動聾俗,姓名達於九重,養素之褒,笑而不受。’

  白玉蟾才華橫溢,氣度非凡,眼界開闊,無論是在理論創建上,還是在內丹、雷法修為方面,都堪稱當世第一人。他是將南宗丹法宏揚於世並健全南宗門派的關鍵人物,誠如南宋王慶昇《三極至命筌蹄》所評的那樣:‘七返九還,金液煉形者是也。一時媾精,一日結胎,十月脫胎,三年無陰,是謂純陽之仙。六年絕粒,鼻無喘息,名曰至真,白玉其骨,黃金其筋,履蹈虛空,洞貫金石,此修仙之極致也。自老子、黃帝而下,凡飛騰變化之儔,皆修此耳。故老子作《道德經》,以詔後世;黃帝著《陰符經》,以彰厥旨;真人魏伯陽因之,作《周易參同契》,以極其底蘊;正陽鍾離權因之,作《雲房三十九章》,以祛似是之惑;純陽呂巌緣之,作《沁園春》、《霜天曉角》及《窯頭脫空》等歌,以廣其意;華陽施肩吾修之,作《會真記》,以誘進學之事。雖皆發明道要,顯示機緘,然而火倏法度,溫養指歸,並不曾說破。天台怡真先生謫自紫陽真人,宿德不渝,感西華夫人發樞紐,而授之以口訣,道成授杏林石泰以《悟真篇》。杏林道成,授紫賢薛道光以《還元篇》。紫賢道成,授泥丸真人以《復命篇》。泥丸道成,授紫清真人白玉蟾以《翠虛篇》。厥後之聞道者,紫清之徒也。’這就充分肯定了白玉蟾在傳播南宗丹法中的重大作用。考南宗一系,至四代陳楠之際,尚保持著隋唐以來內丹派秘密傳授的傳統,傳教的範圍相當窄,無本派的祖山、宮觀,直到白玉蟾設立‘靖’所教區,南宗纔形成了群眾性的教團。故其弟子甚多,為南宗五祖中門庭最盛者。不僅如此,白玉蟾且以神霄派傳人自居,以傳播神霄雷法為己任而不遺餘力。他自號‘神霄散吏’,‘雷霆散吏’,並被神霄派封為‘上清大洞寶錄南嶽先生赤帝真人五雷副使知北極驅邪院事。’按神霄派的職位序列,白玉蟾的神職地位已相當高了。《上清玉樞五雷真文•補職》曰:‘初受法之士,法師保奏補充北極驅邪院五雷判官。行法功及三十人或百人,陳設醮禮,師為保奏遷北極驅邪院上清錄事五雷右判官。功及三百,遷北極驅邪院上清錄事,主管鬼神公事左判官。功及一千人,並祈禱有功,遷行斗中五雷正法上清司命卿北極驅邪院副使。’白玉蟾正是‘功及千人’的北極驅邪院副使。神霄派道士亦以白玉蟾為本宗大師,不僅將其著作奉為神霄經典,亦將他列為歷代祖師之中。《先天雷晶隱書》載神霄雷晶大法傳承師派,三位祖師為青華帝君李亞、啟教火師汪守真、侍宸真君王文卿,接著就是‘宗師高明君洞明白真人’白玉蟾,之後遞為金達——陳\濟——趙玉隆——閔霦。《神霄十字天經》列其道門流派,於洞玄教主雷霆天君辛忠義之後。即為‘太微侍宸洞玄高明君白玉蟾’,其下依次為馬士清——翁法建——薛師淳。則白氏雷法衣缽一得自王文卿,一得自辛忠義。其後門徒甚多,如薛師淳一人就有弟子五百餘眾。

  此外,白玉蟾南宗一系的門徒彭耜、留元長、林伯謙、潘常吉、周希清、胡士簡、羅致大、陳守默、莊致柔等,亦得以繼承神霄派衣缽。據嘉定十一年(1218)十月白玉蟾《傳度謝思表文》曰:‘高上神霄玉清府雷霆令統五雷將兵提領雷霆都司鬼神公事臣玉蟾言,以今十五日,伏為上清太華丹景吏神霄玉府西台令行仙都風雷判官臣彭耜,上清大洞玄都三景法師太乙雷霆典者九靈飛步仙官簽書諸司法院鬼神公事臣留元長’,其下尚有驅邪院判官林伯謙,神霄玉府右侍經潘常吉、周希清,五雷使院事胡士簡,雷霆都司事羅致大,驅邪院右判官陳守默,黃錄院事莊致柔,皆得皈依神霄門下,‘實負陶鑄,夙緣契道,遇神霄五雷之書,凡質希仙,受太上九靈之旨。故得掌心握印,筆下飛符,役使風霆,區別人鬼,濟生度死,輔正除邪。豈墮身於塵坌之間,敢飛步於魁罡之上。古來傳授,今故奉行,內煉刀圭,外儲功行,體天行化,佐國救民,恭惟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長生大帝陛下。’於此可見白玉蟾及其弟子皆奉行神霄雷法,飛符役雷,濟生度化,一改道教內丹派祇重自修、無暇度人的偏頗,在內煉性命的基礎上,走向社會,體天行化,佐國救民。所謂‘內煉刀圭,外儲功行’,正是真實地反映了南宗自白玉蟾之後,之所以重視雷法的根本原因。

  事實上,南宗自陳楠起即開始運用雷法符咒,為人治病解厄。《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四九載:‘每人求符水,翠虛捻土付之,病多輒愈,故人呼之為陳泥丸,宋徽宗政和中,擢捉舉道錄院事。後歸羅浮,以道法行於世,所至與人治鬼。潮陽民女苦狐厭,狂易無度,翠虛用雷符燻狐魅殺之。’此外,禱旱驅龍,降魔伏妖,‘濟人利物,效驗有不可掩者。’白玉蟾亦行佩雷印,法借符咒,以度人濟世為己任。弟子彭耜,‘得太一刀圭火符之傳,九鼎金鉛砂汞之書,紫霄嘯命風霆之文’。後創立‘鶴林靖’,以孔、老娛其心,以符咒治民疾病,鄉邦得其全濟。‘遇有鬼神加害者,則以丹符療之遂愈。其沉酣道法,呼嘯風雷,人所敬慕。’

  白玉蟾順應時代的潮流與社會的需要,大力倡導教派之間的對話,促進了內丹、雷法、符咒、外丹、禪法、密法、儒學之間的交流,從而在更加廣泛的基礎上,構建自己的思想體系。他撰寫了大量的著作,內容非常豐富。僅就有關雷法的著作而言,就有《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注》、《玄珠歌注》、《坐煉工夫》、《書符內秘》等。此外,尚有大量的論述散見於他的各種文集之中。由他傳下的《都天大雷瑯書》,更是神霄派的重要文獻。這些寶貴的史料,廣泛系統詳實的論述了道教雷法的淵源、歷史、理論、方法及其功用,從而極大地完善和豐富了道教的這門絕學。同時,也改變了南宗傳統上的祇重個人修為的小乘偏見,力主走向社會,運用雷法、丹道的威力,濟民救世。這樣的結果一是使內丹之學得以在更加廣闊的領域內傳播,一是使雷法符咒之術得以合理化系統化,內丹與雷法相互靠攏,互相融合,這是道教文化中的一個重大變革,是白玉蟾對道教的發展作出的一大貢獻。

二、白玉蟾的雷法思想 

  在道教傳統的道術中,本來並無雷法。至宋代神霄、清微、淨明諸派興起後,雷法始形成並大盛於世。該法以自然界的雷電為力量源泉,以役使雷部諸神為特徵,以內煉精氣神為根本,以符籙咒法為外用,融合道教傳統的方術符錄、咒術、手印、禹步、氣功、存神、內丹等為一體,並採納吸收了儒學‘正心誠意’之學、禪宗‘止觀雙運’之道以及密教的‘修本尊法’、真言密咒,從而構建了一個包容百家眾術精華的新型道法。道教中人運用雷法,為人治病除邪,救難解厄,安民濟世,宏揚道法,充分顯示了道教慈悲度人的‘大乘’精神。因此,該法一產生,便以其超常的威力與精深的內奧,不僅受到道教符籙派、內丹派的廣泛重視,亦得社會普遍的認同。

  對於雷電的崇拜,中國古代已有。從甲骨文中可以得知,殷商時已有祭祀雷神的儀式叫做燎祭。先秦文獻《禮記》、《易經》中有對雷神信仰的記載,在《山海經》、《楚辭》、《春秋緯》中,則記述了雷神的形象、名姓及主司。這些古代的文獻,都一致認為雷主生化,與萬物的生存運化關係緊密,它是威嚴天刑的執行者。這種對雷神的信仰影響甚深,歷經幾千年而不衰。道教的雷法即是建築在這種信仰的基礎之上,宣稱此法對於戰勝惡靈邪神,解除疾病難厄具有無窮的威力,並在理論與方法上完善與強化對雷神的崇拜。

  道教雷法的基本理論,同內丹學一樣,仍然是‘天人合一’的觀念。從人身為一小天地的觀點出發,道教中人認為,雷法所祈召的雷部神吏,與自身的精氣神本為一體。主張以自己內煉功夫為本,使精氣神返歸先天,惟元神(一點靈光)為用,始可通神,實現那些人力所不能達到的目的。正如《清微丹訣》中所說:‘正心誠意,神氣沖和,故道即法也,法即道也。天將守律,地祇衛門,元辰用事,靈光常存,可以驅邪,可以治病,可以達帝,可以嘯命風雷,可以斡旋造化。初不必許多枝蔓,惟正一字而已,無所不達。’又云:‘法中之要,非專於符,非泥於咒,先以我之正氣,合將之靈。……凝則竅妙可見,動則運默可知,神氣清明,朗如秋月,靜中之妙,法中之玄,其默能知將本居天,合之何也?但居二斗之中,定光之內,吾以神氣相貫合得,為將則萬病俱消,萬邪賓伏。故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為道,法非誠不足言法。’即反復強調人的精氣神與道德修為在雷法中的重要作用。

  這樣一來,雷法本身就必須依靠內煉之道為根本。王文卿指出,內丹修持以定息靜定為下手功夫,次存想水火交媾,金光運轉,存神召將。‘久久行之,日積月累,神氣精自然混凝,上可以脫殼朝元,次可長生久視,又其次可以興雲致雨,役電鞭霆,濟人利物,何往而不可也。’所謂雷部諸神,皆己身神氣所化。如雷部使者五將,‘使者乃元神也,程雍乃元氣元精也,五髒之氣為五將也。’元神真意一動,雷部諸神即臨壇下,便能激動雷霆,大作狂風。

  作為神霄派傳人的白玉蟾,不僅全面繼承了神霄雷法的精義,並且運用自己超群的智慧與深刻的體悟,進一步完善了雷法的理論。在他看來,丹道與雷法的基礎是一樣的,那就是人體的精氣神。他說:‘收氣存神,惜精愛己,內煉成丹,外用成法。’這裡所說的‘法’,即指雷法而言。並引《老子》之說,以證雷法、丹道之同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一者,氣也。天地以氣而昇降,人身以氣而呼吸,能知守一之道,靜則金丹,動則霹靂。’由此可見,雷法與丹道本為一源,於己內養則成金丹,於物外用則為雷霆,兩者互為體用,融洽無間。

  白玉蟾認為,雷法符咒的靈驗與否,主要看行法者的內煉功夫,而內煉功夫全賴一心而起作用。他說:‘至道在心,即心是道。六根內外,一般風光,內物轉移,終有老死,元和默運,可得長生。……至道之要,至靜以凝其神,精思以澈其感,齋戒以應其真,慈惠以成其功,卑柔以存其誠,心無雜念,意不外走,心常歸一,意自如如,一心恬然,四大清適。’系統地記述了內煉性命的各個環節,並始終抓住了守一明心的關鍵。他說:‘萬法從心生,心即是法,語默與動靜,皆法所使然。無疑是真心,守一是正法。守一而無疑,法法皆心法。法是心之臣,心是法之主。無疑則心正,心正則法靈。守一則心專,心專則法驗。非法之靈驗,蓋汝心所以。’故心合於道,守一通靈,便能作法感召神靈,無一不應。

  在回答弟子留元長關於雷部諸神問題時,白玉蟾更把神真神女都說成是精氣神所化。他說:‘夫人身中有內三寶,曰精氣神是也。神是主,精氣是客;吾是主,金童玉女是客。所言神女三千六百及乎三萬六千神者,此皆精氣所化。……萬神一神也,萬氣一氣也,以一而生萬,攝萬而歸一,皆在我之神也。’即使是主宰運化的雷祖,亦是自己元神所化。他說:‘雷神亦元神之應化也。人知動靜,則通天澈地,呼風召雷,斬馘邪妖,驅役鬼神,無施不可,即所謂將用自己元神是也。’

  顯然,白玉蟾這種觀點是來自神霄派。如王文卿即曰:‘將者,一氣也。出吾之氣,以合天之氣,一氣而生諸氣,蓋人身所有濁氣也,吸在天之清氣,混合既畢,必須煉之,夫煉氣之氣,專恁運用五水五火之功,蓋雷不得受煉,其氣不神也。’王文卿還把煉功中出現的感應和自然界的變化相聯繫。他說:‘當於呼吸上運功夫靜定,上驗報應。雲之出也,其氣蒸;雨之至也,其溺急;雨之未至也,其氣炎而膀胱之氣急;電之動也,其目癢,眼光忽然閃爍;雷之動也,三田瀝瀝而響,五髒倏忽而鳴。行持之士又當急心火以激之,涌動腎水以沖之,先閉五戶,內驗五行,此其訣也。’這種以人身類比天地、天人感應的內功與雷法,似乎帶有神秘牽強的意味,但它的出現肯定與氣功內煉中所產生的特殊體驗與特異功能有關。事實上,一些有相當修持的人確實可以感知自然界的各種變化,他們認為天晴、下雨、起風、打雷、寒暑、炎涼,都可以運用內功手段加以預測。如預測天晴法:‘身中之驗,極為緊切。當從戊巳運轉一番,使元氣一周,再暮後而靜定,看內煉如何。如是覺得有報,則心火上炎,膽水瀝下,遍身煩蒸,喉中微癢,則天道必晴霽矣。’看來,道教雷法中包含的這些功夫不可簡單的否定,也許其中還蘊藏著人類今天尚未認識的許多奧秘。

  白玉蟾亦有自己的體會,他說:‘風者,巽也。火者,心也。雷者,膽氣也。電亦火也。雨者,腎水也。運動自己陰海之氣,遍滿天地,即有雨也。晴者,心火也。想遍天地炎炎大火,燒開自身氣宇,乃晴也。雪雹,盡用陰氣逆轉,存陽先昇,陰後降,方知是也。’如祈雨運用之時,‘冷汗先濕左臂,東方雨起;先濕右臂西方雨起;濕於頭,南方雨起;濕於腎,北方雨起。’當然,王文卿、白玉蟾等人的這些體悟,常人是難以驗證的。但實際上講的都是人體內氣與能量的作用,並涉及到外氣與人和自然的關係,也與內煉中所產生的特異功能有關。

  在白玉蟾看來,雷法的修煉在實質與內丹的修煉並無不同,尤其是在初級、中級功夫階段。如他分坐煉工夫為四段:第一階段:‘凝神定息,舌拄上齶,心目內注,俯視丹田片時,存祖氣氤氳,綿綿不絕,即兩腎中間一點明’,這謂之‘破地召雷法’。第二階段:‘當一陽初動,存祖氣自下丹田,透過尾閭,微微凸胸偃脊,為開下關。覺自夾脊而上,運動轆轤,微微伸中,為開中關。卻縮肩昂頭,覺過玉京,入泥丸,為開上關。師云:夾脊雙關透頂門,修行祇此是為根。此名開天門也。’繼三關、天門開後,繼為第三段功夫:‘當覺津液滿口,閉息合齒,微微吞咽,如石墜下丹田。師云:華池玉池頻吞咽。即中理五氣,混合百神,十轉回靈,萬氣齊仙,刀圭i,闔闢工夫,皆在此矣。’顯然,以上三段功夫均為南宗傳統丹法,所引‘師云’即為陳楠所言,皆見於《翠虛篇》。

  但第四段功夫,因其包含雷法秘訣,故與南宗傳統有別:‘復存祖氣在中黃脾宮,結成一團金光,內有一秘字,覺如嬰兒未出胞胎之狀,咽液存煉,金光結聚,忘機絕念,然後剔開尾閭,涌身復自夾脊雙關直上。師云:紫府元君直上奔。心目注射,胸間迸裂,自眉間明堂而開,仰視太虛,金光秘字分明,充塞宇宙,則火炎中使者見。’這裡兩次提到的‘金光秘字’,傳統內丹學中並無此說,這是雷法修持中的特異之處。究其根本,則取自佛教密宗的‘修種子字’法。至於‘使者’,為驅使雷部諸神的真靈,亦為丹道中所無。

  與內丹派前輩不同,白玉蟾以其宏大的氣度,兼採符咒,外丹之術,以利物濟民。當然,在對這些傳統道術的運用時,白玉蟾亦以新的思想予之改造、變革。如傳統的符咒之術雜亂無序,缺乏內在根據,難以令人信服。白玉蟾則以丹道為基礎,重新闡釋古老的符咒之術,把符咒之術建立在元氣論的基礎之上。他說:‘今但專佩一籙,專受一職,專行一法,專判一司文字,於一司將吏前,專用一符一水,不過祇是心與神會,用之則靈耳。’‘咒之意義,貴乎心存目想,則號召將吏,如神明在前之說。’指出符咒的靈驗與否,不是在於它的形狀、語音、繁簡、深淺,而是貴其‘心與神會’、‘心存目想’,即人體精氣神的作用。正如上官真人詩曰:‘一筆分明無起止,此是雷霆玄妙理。若能念念不忘吾,三界萬神咸頂禮’白玉蟾注解說:‘凡行持須備香案,面南焚香,趺坐,定息凝神,兩手雷局,握固,暝目定心,卻以兩目下視兩腎,舌拄上齶,待氣定神凝,魂安魄妥,見吾心如太陽,大如車輪,紅光赫奕,九芒交射,恍有○○○三字,金光燦然,一吸入至心宮,見心如蓮花狀,三字在太陽蓮花中,微覺玉液水生,即咽下注入心宮,自然如真晶玉露,自蓮花內出,下降滴下玄府,如日月之光明,照澈五內。真水滴注,颯颯有聲,水火激剝,自然火發風騰,卻運自三關,沖焰而起,入中宮祖氣根蒂之內。即用意一提,透上玉樓十二重,過剛風浩氣,直至八宮之內,眾妙之門,日月交映,偏身火熱,金光朗耀,光芒四迸,此即金丸也。再運收入中宮,微微咽津納氣,存注祖氣穴中,充塞中宮,永鎮黃庭,金光迸耀,表裡洞明。每日於子午卯酉時中運一次,如此修持,更得明師點化,玄妙漸可成也。’於此可見,書符的內秘完全在於內煉功夫,祇有平時堅持內煉,有所成就,祖氣充溢,金光迸耀,纔能與道合真,感召真靈。

  總結以上所述,白玉蟾關於雷法符咒的論述,十分系統、全面,既有理論方面的建樹,又有修持、運用功訣的介紹,本屬不同教派的南宗內丹法與神霄派的雷法,在他的手中融為一體,毫無間隔。即改變了南宗傳統的獨善一身的小乘作風,又充實了神霄派雷法缺乏理論根據的弱點。應該肯定,南宋、金元時期丹法與雷法並行於世的盛況,與白玉蟾所作的貢獻是分不開的。

三、丹道、雷法之異同 

  由於道派傳授、文化背景的不同,丹道和雷法本為不相干涉的兩大道術。從歷史上看,丹道與古代的神仙術、氣法、導引、房中、外丹、服餌等仙家方術一脈相承,從來都是以獨善其身、追求長生為其理想。而雷法卻源出古代的巫術、民間的信仰,與符籙、咒術、禱禳、驅邪、降妖、治病、解厄、祈晴、祈雨等方術緊密相關,有關心民間疾苦、重視社會福祉的大悲心懷。客觀地講,就對社會的影響而言,符咒、雷法一類的道術顯然比氣法、丹道一類的道術更大,猶如道教符籙派的影響比丹鼎派的影響大一樣。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道教的內丹學需要在更加廣闊的範圍內發展,道教的符籙學則迫切要求得到理論上的完善,否則內丹與符籙都將陷入困境,難以生存與發展。正是出於這種文化背景,道教的丹道與雷法開始合流,丹道的主要派別南宗與符籙派的重要派別神霄派纔互相傳襲,共承衣缽。那麼,丹道與雷法有那些共同的東西,又有什麼不同之處,下面就此而論。

  首先,丹道與雷法的理論基礎都是類比宇宙論的人體生命哲學,這種哲學可用‘人身小天地’一語加以概括。內丹家根據《陰符經》所說:‘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之說,認為,人身為一小天地,而與宇宙大天地同一本體,同一運轉規律,同一生成程序。如俞琰曰:‘人身首乾而腹坤,儼如天地。其二氣上昇下降,亦如天地。《內指通玄秘訣》云:日月常行黃赤道,眾真學此作還丹。其法即與天地無異。’

  雷法亦主天人一體之說,王文卿說:‘廓然一氣初分,自覺神清氣爽,外慾不生,此身與天地相為表裡,造化皆在吾掌中矣。’御風注:‘天地未判時,不過無極、太極耳。既判之後,成乎乾坤,三才定矣,太極藏乎人身之中。《度人經》云:中理五氣,混合百神;儒氏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是也。’在天人一體的理論基礎上,人天的相互感應更是自然而然的結果。王文卿指出,五雷者皆元始祖氣所化,故役使五雷者,‘以道為體,以法為用,內而修之,斬滅屍鬼,勘合玄機,攢簇五行,合和四象,水火既濟,金木交並,日煉月烹,胎脫神化,為高上之仙。外而用之,則斬除妖孽,勘合雷霆,呼吸五氣之精,混合五雷之將,所謂中理五氣,混合百神,以我元命之神,召彼虛無之神,以我本身之氣,合彼虛無之氣,加之步罡訣目,秘咒靈符,斡動化機,若合符契,運雷霆於掌中,包天地於身中,曰陽而陽,曰雨而雨,故感應速如影響。’

  第二,丹道和雷法的修持,皆以精氣神三寶為用。張伯端說:‘夫金丹之道貴乎藥物,藥物在乎精氣神,神始用神光,精始用精華,氣即用元氣。’白玉蟾亦說:‘人身祇有三般物,精神與氣常保全。其精不是交感精,乃是玉皇口中涎。其氣即非呼吸氣。乃知卻是太素煙。其神即非思慮神,可與元始相比肩。’均主張內煉精氣神,以成金丹。正如陳致虛所說:‘其用則精氣神,其名則云金丹。’

  雷法的修持與運用,亦以精氣神為根本靈力。朱執中指出,採之藥物,煉以火候,結以成丹,超丹入聖,濟世安民。‘其運用之要,有動之動,出於不動;有為之為,出於無為。不過煉精成氣,煉氣成神,煉神合道而已。若有作用,似無作用,歸於靜定,如龍養珠,如雞抱卵,可以無心得,不可用心求;可以用心守,不可有心為。’張虛靖天師認為,人有元精、元氣、元神,為‘人身三寶’,皆先天一氣所化。云:‘一真真外更無真,祖氣通靈具此身。道一生三生妙用,元精元氣與元神。’‘雷乃先天氣化成,諸天先聖總同真。我身一氣相關合,同祖同宗貼骨親。’使己身與天仙同諸一氣,心以合神,心即是法,神可通天,即可發動雷機,叱吒雷神,召役兵將,左右風雨。

  第三,丹道和雷法皆以性命雙修為修持的基本原則。從鍾離權、呂洞賓、陳摶、張伯端等開始,道教內丹派中無論何宗何派,皆主性命雙修。如南宗傳人蕭廷芝(白玉蟾弟子)發揮張伯端性命之學說:‘夫道也,性與命而已。命者,有生也;性者,萬物之始也。夫心者,象日也;腎者,像月也。日月合而成易,千變萬變而未嘗滅焉。然則腎即仙之道乎!寂然不動,蓋剛健中正純粹精者存,乃性之所寄也,為命之根矣。心即佛之道!感而遂通,蓋喜怒哀樂受惡慾者存,乃命之所寄也,為性之樞紐矣。吁!萬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窮理盡性而至於命,則性命之道畢矣。’元李道純亦曰:‘性者,先天至神,一靈之謂也。命者,先天至精,一氣之謂也,精與性命之根也。性之造化繫乎心,命之造化繫乎身。……是知身心兩字,精神之舍也,精神乃性命之本也。性無命不立,命無性不存,其名雖二,其理一也。’可見,性、命二者名異理同,乃人生命本體的兩種最基本的功能,所謂‘本一而用則二也’。這種從性命角度認識人體生命現象的方法,是道教哲學的重要特徵。

  雷法的修持亦必須性命雙修,纔能通神達靈。《先天雷晶隱書•先天一氣論》曰:‘性命者,一氣之本,首章言之。有天地之性,有氣質之性,人之一身,性命存焉。所以性根命蒂,分乎先天後天。性繫生門,寄體於心,自然之道,即先天也。命繫腎,寄體於脾,即後天也。’並引張伯端說,強調性命雙修的必要:‘性命者,二者不可偏廢也。修性而不修命,紫陽所謂“精神屬陰,宅舍難固,未免長用遷移之法。”修命而不修性,釋氏所謂“煉氣精粹,壽千萬歲,若不明正覺三昧,報盡還來,散入諸趣。”’

  第四,丹道和雷法都非常重視真意在修煉、運動中的作用。按張伯端的看法,意指意念活動,是由神發出的,用意念控制精氣神三寶合煉,能起到中間媒介的作用,所以稱為‘媒’、‘黃婆’。他說:‘意者,豈特為媒而已,金丹之道自始至終,作用不可離也。意生於心,然心勿馳於意,則可。’意念的作用貫穿全部煉丹過程,如採藥、抽添、進火、溫養、沐浴等,皆須以真意作用,以調合三寶。丹經又稱此真意為‘真土’,《悟真篇》曰:‘離坎若還無戊巳,雖含四象不成丹。祇緣彼此懷真土,遂使金丹有往還。’金劉志淵解釋說:‘蓋明土為五行之中,三火之主,統八方,根九氣,號真空,空土也。乃種藥大釜,產寶元宮,收無影之光,納八水之液,清淨覺地,長明不夜之鄉,上綜日月鼎,下攝龍虎爐,盜煉乾坤之氣,生成離坎之精,此宮受法,無不達於天仙。……長黃芽,生玉藥,栽培真造,全借於是兼土者,乃真神,意也。聚三元,功七返,不得陽神之機,不能成造化。若神到此則氣應,氣到此則神靈,神靈則形顯,乃出現無方,隨機應靜,表土之神用大矣哉。昔長春真人謂寸心直下如能體,便得終身上大羅。是明真土之用。’

  雷法則稱真意為‘使者’,強調在內煉和施用中真意不可須臾或離。王文卿說:‘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天地正直無私,人返能奪天地造化。蓋天地人三才之氣貫通,屏息萬緣,則與天地相為表裡,風雨雷電又何難之有。蓋天有日月星光明,可普照天下。人有眼耳鼻,可聞可見識天地間之萬物。地有三江五湖、四海五嶽四瀆,四肢為萬物。此身便是大地山河,無所不備矣。吾果能息緣調氣,以身中克應,合天地之秘密,仍以我之真意,注想於所行之事,則天地真氣隨吾意行,定見執應,此萬無一失之事。蓋吾所生者,意也。善惡皆從意中出。’張虛靖詩曰:‘真心動處合雷機,神合神兮妙更奇。祇此更無差別處,如磁吸鐵不相違。’第五,玄關(玄牝)一竅,內丹諸派皆以為最要。張伯端《悟真篇》曰:‘玄牝之門世罕知,休將口鼻妄施為。饒君吐納經千載,爭得金烏搦兔兒。’元陳虛白《規中指南》論述內丹三要,首闡玄關:‘《悟真篇》云‘要得谷神長不死,須恁玄牝立根基。真精既返黃金室,一顆明珠永不離。夫身中一竅,名曰玄牝,受氣以生,實為神府,三元所聚,更無分別。精神魂魄,會於此穴,乃金丹返還之根,神仙凝結聖胎之地也。古人謂之太極之蒂,先天之柄,虛無之宗,混沌之根,太虛之谷,造化之源,歸根竅,復命關,戊巳門,庚辛室,甲乙戶,西南鄉,真一處,中黃房,丹元府,守一壇,偃月爐,朱砂鼎,龍虎穴,黃婆舍,鉛爐土釜,神水華池,帝一神室,靈台絳宮,皆一處也。……崔公謂之貫尾閭、通泥丸,純陽謂之窮取生身受氣初,平叔曰勸君窮取生身處,此元氣之所由生,真意之所由起,故玉蟾又謂之念頭動處。修丹之士不明此竅,則真息不住,神仙無基。’

  雷法亦非常重視玄關的作用,稱之為‘雷竅’。張善淵《雷霆玄論》曰:‘古先聖賢,窮造化之源,探鴻蒙之奧,參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故曰玄關一竅。玄關一竅者,論耳眼口鼻舌,肝心脾肺腎,臍輪、尾閭、膀胱、谷道,兩腎中間一穴,臍下一寸三分,明堂、泥丸、關元、氣海,皆非也。此竅無邊傍,無內外,無前後,無長短,無闊狹,無深淺,無大小,無東西南北之分,無青紅黑白之別,不著物,不泥象,不增減,無新無舊,無欠無餘。在吾身中之中,為神氣之根,虛無之谷,是曰玄牝,實天地交界之間,陰陽混合之蒂。詩訣云:此竅非玄竅,中中復一中。萬神從此出,直上與天通。人能通此一竅,則萬竅皆通;動一神,則萬神俱動,真雷霆之竅也。貴乎正心誠意,必使精混混而流轉,氣綿綿而徘徊,神融融而混合,心淵淵而澄清,自然真人出現,如魚居深淵,浮遊守規中是也。如此妙用,其義淵深。師曰:一氣鴻蒙,無光無象,五大變化,可道可名,粵從元始法王,懸寶珠於浮黎之初,此義此理也,妙用彰矣。厥後宗師,凡書符篆之先,必聚精合神,於杳冥恍惚之際,運先天一點明靈,隨念而昇,結三花於頂上,攢兩曜於眉間,注睛迸光,作一圓象。此大道也,先天一氣也。包羅天地,總括萬靈,所謂金光四集,曷敢不臨之義也。或書符於紙上,則起乾逆轉,復歸乾而止,然後於圓象中,復作一點,妙在其中矣。此陽精也,自己元辰也。晃曜無邊,充塞宇宙,然後隨意書符於其上,入將布氣,發號施令,罔不周備。是知圓象之中,無所不通,無施不可。夫造化此道,修之於內,則聚靈為寶,超凡入聖。施之於外,則調陰奕陽,濟人利物。至於驅役雷電,制伏鬼神,抑其容易事也。吁!念頭未動,體性湛然,意氣纔萌,神當主一,萬法千經,莫外於此。’所謂‘圓象’,即是雷竅,與內丹家所說的玄牝、玄關同一。章希腎《雷霆一竅圖》曰:‘知此一竅,則冬至、藥物、火候、沐浴、脫胎、結體,皆在此矣。此竅雷霆之竅,得之則雷霆之樞機不必外求也。至人用此,所以沖舉。’

  以上所述五個方面,是丹道與雷法一致之處,顯然,雷法在其形成的過程,大量吸取了內丹學的精粹,內丹的理論及功訣,早已融入雷法之中,成為雷法的有機組成部份。那麼,雷法與內丹相比,又有什麼獨特的東西,以有別於內丹呢?下面亦講三點。

  第一,雷法繼承了道教傳統的符咒之術,並加以合理的改造,這是內丹學所沒有的。道教傳統的符咒之術缺乏系統,雜亂無序,正如葛洪所指出的那樣:‘符皆神明所授。今人用之少驗者,由於出來歷久,傳寫之多誤故也。又信心不篤,施用之亦不行。又譬之於書字,則符誤者,不但無益,將能有害也。’這種雜亂多誤的狀況普遍存在,再加上符咒之術缺乏內在根據,一味強調迷信的作用,因此難以令人信服。新興的雷法從一開始,就把符咒之術建立在內丹修煉的基礎上,要求施術者必須內功精湛,心懷慈悲,凝神聚氣,方可書符。如莫月鼎《書符口訣》曰:‘凡大祈禱書符,必先三二日前,行打坐工夫。當日書符畢,入室打坐,存運功夫,念咒加持,取報應妙,祇在此一符奏效,不可苟簡。若尋常書符,卻祇消凝神定息,念金光咒、音字咒,存金光滿室,萬神森列,營目一周,運神光射紙上,結成雷神形狀,左手運起雷咒結局,右手執筆,一氣勇力,迅筆掃成其形,以速捷為妙,並無散形、咒語,恰有筆法。書畢,恍惚見雷神有飛走之勢,金光滿紙,舌拄上齶,緊閉一身內外之氣,壓下太玄祖氣,閉極,覺身中之氣鬱悶無所寬容,便做音,提起音,以雙局和眼中神光,打入符中。存雷神乘金光飛騰,不侍焚燎而往矣。以神運靈,以氣合形,響應祇在須臾。……符形須是雄勇,聚精會神,神氣飛越而書之,體如蝙蝠,翅分八字,筆力勁健,筆力弱則法力弱。疾如飛鳥,一筆掃成。朝斯夕斯,運筆研墨,模寫形狀,開目儼然如活,默以神會,自然洋洋乎在左右,不可射度。一筆書之,不可再填潤,枯燥濃淡,須是一時精神鼓動,氣勢雄偉,毋生絲毫雜念,毋令片刻間斷。吾之心與筆俱運,吾之氣與咒俱轉,恍惚之間,如見雷神奔走雲霧,號令風霆,萬神聽令,如此行用,萬無一失。苟不如之,良由不能聚精會神,感應之妙也。咒氣罡訣,抑其末事,道豈在是哉!法豈在是哉!’顯然,這種以聚精會神、天人感應為核心的符咒之術與漢唐傳統符咒有著根本的區別,因為它將符咒與丹道、雷法相配合,強調的是人體精氣神的作用。

  第二,道教雷法中大量地吸收了佛教密宗的修持方法,這也是宋元內丹學所沒有的。密宗是中國佛教的一個重要派別,其正式形成宗派,實始於唐開元年間的善無畏、金剛智、不空等,史稱‘開元三大士’。密宗在教理上以大乘中觀派和瑜伽行派的思想為其理論前提,在實踐上則以高度組織化了的咒術、禮儀、本尊信仰崇拜等為其特徵。宣傳口誦真言咒語(語密)、手結契印(手式或身體姿勢——(身密)和心作觀想(意密),三密相應可以即身成佛。道教雷法諸派尤其是神霄一派,即採納了密宗的‘三密’修持方法,從而豐富了道教傳統的內煉學。

  在吸收密宗‘語密’方面,道教神霄派大量地採用了密宗的真言梵咒,用於修真達靈。如《先天雷晶隱書》中即收有真言密咒二十餘種,其中最為重要的‘天母心咒’,一字不差的取自密宗所傳‘摩利支天真言’。其主法天神一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長生大帝,一為斗母摩利支天大聖,前者為道教之神,後者為密宗之神,從主神、咒語到修持、行法,始終都貫徹著道、密雙修的原則,於此可見道教、密宗互相融合之內情。

  在‘身密’方面,漢唐的道教十分重視行步的作用,將踏罡步斗作為道教施法最重要的法術,但卻忽略了手式的功能,其‘手訣’的招式甚少。因雷法的興旺,並措鑒密宗的手印之道,道教的訣目也日漸豐富,並與步罡一起,成為道法行持中最重要的形體動作。《道法會元》卷160曰:‘夫步罡者,乘於正氣以御物。訣目者,生於神機而運化。修仙煉真,降魔制邪,莫不基之於此。’‘祖師心傳訣目,通幽洞微,召神御鬼,要在於握訣,默運虛無,因目之為訣。’訣目各有名稱,大多稱某某訣,如本師訣、上清訣、五雷訣、靈官訣等;也有援用密宗之言稱為手印或印,如元師印、火鈴印、天姥印、伏魔印、紫微印等;少數稱局,如雷局。每種訣目都有相應的象徵意義,如雷局象徵著雷霆,火鈴印象徵著流火金鈴,紫微印象徵著紫微大帝,上清訣代表著靈寶天尊,玉清訣代表著元始天尊,太清訣代表著太上老君。由於其取象具體,掐時必須結合行持科儀的具體內容,並常與相應的符、咒、禹步、存想、佈氣相配合,故道書中又將掐訣與體內氣機發動聯繫起來。鄭所南說:‘訣者,竅也。《黃庭經》云:子為人關把盛衰。則手能握一身之造化。掐子則腎水之神盛,掐午則心火之神盛,一一有說,不可盡究。’這樣又使掐訣與氣功內煉結合在一起。道士誦經、行符、念咒、步罡、結壇、召將、運雷、呼風、喚雨、收邪、氣禁、治病、煉功、祈禳等各個方面都要掐相應的訣目,遂使訣目成為道教法術的重要組成部份。

  在‘意密’方面,道教雷法諸派主要吸收了密宗的‘修本尊法’與‘種字法’。如此文前提到的修煉‘金光秘字’,即為密宗‘種字法’在道教內煉法中的演變。類此的修法在雷法文獻中經常見到,可證此法亦普遍為道教符籙派所接受。而密宗的修本尊法,在道教中演變為‘變神’法。所謂‘變神’,即指在內煉或施法時候,道人必須進入一種特異的精神狀態,即化去自我的存在,轉變成為神真,人神合一,‘到此之時,萬慮俱寂,元始即我,我即元始,金光燦爛,掣動天地十方。’也就是說,道者就是元始天尊,就是太上老君,就是他所敬奉的尊神。因此,他的所作所為都是替天行道,代神運化。《上清玉樞五雷真文•變神》曰:‘凡行雷法之士,每同驅役呼召,並掐變神訣,叩齒五通,存己身身冠九梁冠,朱衣,躡朱履,左右有持幢仙人,執節童子,又有捧印捧劍二仙童。次抹四山,左手剔,陽斗向前,陰斗向後。左手握驅邪院印,右手仗三昧火精劍,存香煙化為雲霧,雷電霹靂,星光閃動,六丁六甲,五雷五龍,諸司將吏,周佈前後,三台北斗,覆己頭上,斗柄指前,勿遮己目,默咒曰:帝思帝思,員門會外。玉皇太真,護我身命。去病除邪,使我奉真,永保此生。急急如律令。咒畢,任意行持。’非常明顯,這種‘變神’的道功為漢唐道教中所無。傳統的道功中有‘存神’,即存思冥想身神及天地之神,但並未合和為一,一個‘變’字,即透露出道教吸收密宗修法的秘密,亦從根本上變革了道教傳統的存神法,從而為道教的內煉學增添了新的活力。

  第三,雷法的宗旨與內丹不同。內丹學繼承仙道的傳統,追求個體生命的永存與圓滿。葛洪所說的‘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最能概括內丹學的宗旨。雷法直系天師道的主脈,主張濟世利民,以安邦護國、普渡眾生為己任。對此,王文卿指出:‘凡求真慕道之士,不論要妙,形還壞滅。不行符水,功行不達於三天。不 NCAFE 精華,神不清悅,不濟疾苦,道果難成。求仙學道欲功行速者,不出斬邪除害,行符咒水,濟人利物,廣積陰德,精勤香火,遇物思拯,正直無邪,終始如初,則何慮不獲輕舉矣。’‘凡求仙慕道之士,不煉內丹,形還外滅;不施符水,不達三天;不積陰功,道果難成。’朱執中亦說:‘內則超出三界,外則救濟萬靈,祈禱雨陽,消弭災禍,制蛟蜃,救危篤,斬妖精,致風雨於目前,運雷霆於掌上,解九玄七祖之罪,消千生萬劫之愆,得之者固守,遇之者夙緣,若能稟戒行持,則三界鬼神拱手聽命。’需要說明的是,以上所言雷法的特別之處,亦被元代以來的內丹家吸收了一些,如全真北宗一派,即重自我內丹的修持,亦非常關心民間的疾苦與社會的安危。丘處機萬里拜會元太祖,‘救億兆於鼎鑊刀鋸之間’即充分體現了道教大乘的精神,從而改變了傳統內丹家獨善其身的作風。許多內丹大師也紛紛施用符咒之術,濟民利物。如王重陽為馬丹陽治療頭痛,‘咒水與之飲,訖而愈。’馬丹陽亦精符咒,曾咒苦水變甘泉,枯樹重萌芽,‘芝陽貧士兩足俱廢,哀甚切,先生咒水與之飲,訖其行如飛。欒武功者久患風痺,百藥無功,先生咒果服之,一日頓愈。’在丹家內部,亦傳授符籙之道。如王重陽傳孫不二,‘授以天符雲篆秘訣。’至於雷法中所用的真言和變神法,亦被一些派別採納,最為典型的是清代以閔小艮為代表的西竺心宗,該派的著作即採擷大量的真言密咒,其內煉法充滿了密宗文化的色彩。這些都是雷法對內丹學影響的表現。

總結全文,初步探討了內丹與雷法的關係。至於更為全面、深入的研究,留待學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以揭示道教內丹學與雷法的奧秘。

注 釋:

見《宋文憲公全集》卷17《送許從善學道還閩南序》。

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道藏》第33冊第115頁,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3月版。

見《海瓊先生文集》附錄。

見《直齋書錄解題》卷12。

見《道法會元》卷76,《道藏》第29冊第262頁。

見《道法會元》卷57,《道藏》第29冊第152頁。

見《道法會元》卷83,《道藏》第29冊第330頁。

見《法海遺珠》卷1,《道藏》第二六冊第726頁。

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道藏》第33冊第116頁。

《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49,《道藏》第5冊第386頁。

見《沖虛通妙侍宸王先生家語》,《道藏》第32冊第393、391頁。

えぉきけ見《道法會元》卷70《玄珠歌》注,《道藏》第29冊第234、235、238頁。

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3,《道藏》第33冊第130、131頁。

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4,《道藏》第33冊第135頁。

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道藏》第33冊第111頁。

ぎくぐ見《沖虛通妙侍宸先生家語》,《道藏》第32冊第392、394頁。

見《道法會元》卷77《坐煉工夫》注,《道藏》第29冊第276、277頁。

こご見《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道藏》第33冊第113頁、114頁。

見《道法會元》卷77《書符內秘》,《道藏》第29冊第277頁。

見俞琰《周易參同契發揮》卷五,《道藏》第20冊第225頁。

見《道法會元》卷69《王侍宸祈禱八段錦》,《道藏》第29冊第226頁。

見《道法會元》卷61《高上神霄玉樞斬勘五雷大法》序,《道藏》第29冊第165頁。

見張伯端《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卷下,《道藏》第4冊第375頁。

見《修真十書•上清集》卷39《必竟恁地歌》,《道藏》第4冊第783頁。

見《紫陽真人悟真篇三注》序,《道藏》第2冊第971頁。

見《道法會元》卷76《火師汪真君雷霆奧旨》注,《道藏》第29冊第263頁。

見《道法會元》卷71《虛靖天師破妄章》,《道藏》第29冊第239頁。

見蕭廷芝《金丹大成集》,《道藏輯要》昂集四。

見李道純《中和集》卷4《性命論》,《道藏》第4冊第503頁。

見《道法會元》卷85,《道藏》第29冊第347、348頁。

見《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卷上,《道藏》第4冊第365頁。

見《紫陽真人悟真篇注疏》卷四,《道藏》第2冊第933頁。

見劉志淵《啟真集》卷下,《道藏》第4冊第478頁。

見《道法會元》卷69《王侍宸祈禱八段錦》,《道藏》第29冊第233頁。

見《道法會元》卷71《虛靖天師破妄章》,《道藏》第29冊239頁。

見《道法會元》卷67,《道藏》第29冊第210、211頁。

見《道法宗旨圖衍義》卷下,《道藏》第32冊第614頁。

見葛洪《抱朴子內篇•遐覽》。

見《道法會元》卷77,《道藏》第29冊第277、278頁。

見鄭所南《太極祭煉內法》卷下,《道藏》第10冊第462頁。

見《道法會元》卷84《一氣雷機》,《道藏》第29冊第344頁。

ぬの見《道法會元》卷57,《道藏》第29冊第153頁。

見《抱子內篇•黃白》。

見《道法會元》卷61,《道藏》第29冊第166頁。

見《道法會元》卷76,《道藏》第29冊第274、275頁。

見《金蓮正宗記》卷首序,《道藏》第3冊第344頁。

ひび見《金蓮正宗記》卷3,《道藏》第3冊第345頁。

見《金蓮正宗記》卷5,《道藏》第3冊第364頁。